“為什麼不開心?”
聽筒裡,淩一的聲音清冽好聽,像露台上挂着的彩色貝殼風鈴,被海風吹動後發出的聲音。
季少虞還在被他方才不要臉地回答所震驚,一時忘了回答。
“是因為家裡的事嗎?”
“……幹你屁事。”
季少虞罵罵咧咧,準備挂電話——
“難道是因為他們對你的比賽表現不滿意?”淩一問。
有的小魚不聰明,那麼顯眼的誘餌也能一口咬鈎。
“我要是真輸了球,可以不出去參加比賽,我老爸比誰都開心!”季少虞坐了起來,“況且兩場比賽,我們都赢了好不好?”
“嗯,所以是因為你需要外出參賽,和家裡人吵架了?”
“不是,我老爸挺開心的,是我舅媽……”
季少虞翻了個身,握着手機平躺在床上,天花闆上有風鈴搖晃的影子。
莫名地,他跟淩一說了很多。
電話那頭,傳來淩一時不時附和聲:
“嗯。”“原來是這樣……”“然後呢?”
通話持續了許久,手機開始微微發燙,季少虞也換了好幾個姿勢,從躺着到趴着、站着、坐着……
——電話還沒挂斷。
或許,也是因為他跟依依之前總會在這個時間講電話,戒斷之後還是會不習慣。
所以,這個電話讓他并沒有那麼抵觸。
“我對我舅媽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太重了?畢竟,她也是情有可原,如果不是……”
季少虞在地毯盤腿而坐,歪着身體倒在床邊,耳朵貼着床鋪上的手機。
這是他研究了好久,才想到不費手的打電話姿勢,除了耳朵有點燙,其他都挺好。
可下一秒,淩一說出口的話,讓他再次拿起了手機。
“季少虞,别告訴我,你又覺得是自己的錯。”
淩一的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波動,卻讓他的心怦怦亂跳。
這句話太耳熟了,明明沒有聽過,但就是覺得耳熟。
他握着手機,慢騰騰直起身,感受着掌心滾燙的溫度,聽着淩一在電話那頭繼續開口。
“我能理解你對你姐姐感到的虧欠和愧疚,認為你舅媽事出有因,甚至覺得是自己的出現才導緻了這些問題。
“但事實上,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你父母的離世,過繼到舅舅名下,你也是受害者。”
季少虞咬着指甲,垂下眼,沒說話。
“我也明白,你沒有将你舅媽的所作所為告訴其他人,就是想要維持這家「如果沒有你,該有的和平」。
“可就像你說的,你姐姐在出國後,幾乎不與你舅媽聯系,如果不是你在家,過年都不會回家。
“所以,與其認為是你打破了這個家的平靜——
不如說,根本原因在你舅媽,就算沒有你,這個家也根本不可能平靜。”
淩一的語速很慢,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想要搬出去的決定是正确的。”
“嗯,我就是覺得在家太……”
“太壓抑了。”淩一說。
季少虞愣了一秒,隔着電話,緩緩點頭。
“小魚。”
“嗯?”
房間安靜下來,海風也聽不見,隻有淩一的聲音。
“照顧好自己。”他說。
季少虞的心忽然停了一拍。
“無論在哪兒,都不要讓……”淩一停頓一秒,“其他人擔心。”
說完,聽筒裡隻剩下他和季少虞的呼吸聲。
風鈴再次被撞響。
季少虞怔愣半晌,“哦”了聲。
“嗯,挂了。”
【淩一:[通話時長:201:32]】
看着聊天框裡顯示的通話時長,季少虞有些晃神。
這些事情他從來沒跟别人提過,心裡實在堵得慌,淩一一問,自己就叭叭交待了。
如果沒跟依依鬧掰,或許今天跟他打電話、聊天的人就不會是淩一。
可是,淩一為什麼這麼快就察覺到了他的情緒,還在五一假期最後一天,花上這麼老半天給他當陪聊呢?
叮咚!
【29/30江大聯賽隊長群(5)】
【常理:@淩一 你發下那個表,我這兒沒同步】
【淩一:[2029江城大學足球運動員心理健康狀況調研問卷]】
【常理:嗯,記得跟進一下】
【淩一:收到。】
季少虞愣了愣,看着對話框中的文件,疑惑似乎得到了解答。
哦,是因為這個。
-
季少虞準備等季斌淙回家之後,跟他當面談搬家的事情,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季斌淙去了國外出差。
大概也猜到了,如果不是緊急的事情,也不會在他第一天回家就中途離開回公司。
整個别墅就剩下了季少虞和陳薇。
清晨,大海在山腳安靜睡着,别墅外隻有微弱的風聲。
季少虞從卧室出來時,新來的女傭正在樓下委屈哭訴。
“蔓姨,我,不知道少爺對雞肉過敏,是按照少爺球隊發來的食譜做的……”
季少虞正低頭戴着手表,不用看也知道怎麼回事:“蔓姨,我餓了。”
蔓姨應了聲,讓廚房趕緊将早餐端了上來。
入職第一天就被罵的小女傭擦擦眼淚,正準備離開,卻被餐桌旁的小少爺叫住了。
“蔓姨話說得急,但也沒說錯。我這人挺難照顧的,你剛來,又跟我年紀也差不多,記不住正常。我很多食物都過敏,以後别進廚房了。”
“是,少爺。”
女傭低着頭,偷看了眼端起橙汁的季少虞。他的肌膚白皙,小臂肌肉線條流暢,手指也修長得好看。
這時,樓梯傳來腳步聲。
季少虞耳朵動了動,揮手讓女傭去忙自己的事情,可還是晚了一步,陳薇已經站到了樓梯拐角。
“要不說你慣會讨好賣乖呢,這種人還留下?如果被你爸知道,又要怪我沒管好這個家了。”
季少虞垂下眼,起身轉向陳薇:“舅媽,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陳薇臉上許是剛用完儀器,很是紅潤,看不出衰老的痕迹。
她斜了季少虞一眼,沒再說話。
季少虞卻定定地看着她,準确來說,是她脖前的鑽石項鍊。
陳薇沒發現,坐在主位上吃起早餐,埋怨季少虞把她吵醒。
挺荒謬的,他們的卧室雖然同在三樓,卻是别墅的兩端,季少虞在房間裡殺豬,她也不會聽見。
季少虞歎了口氣,昂頭喝完果汁,就往外走。
“真不知道這麼多年學是白上了嗎?”陳薇重重放下咖啡杯,“出門也不跟家裡的長輩打聲招呼!”
季少虞停下腳步。
“舅媽,不是我不想跟你打招呼。”季少虞停下腳步,“我是不想看見你。”
此言一出,不止是陳薇,别墅裡的傭人都愣住了。
陳薇當即拍了桌子,破口大罵,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最後再次扯到了季月身上,一口一口季少虞有多對不起她女兒。
季少虞轉過身:“舅媽,你這些話不敢當着其他的人面說,不就是沒人吃挑撥離間這一招嗎?”
陳薇氣得肩膀不停地抖。
“我很久之前就說過,哪怕我媽媽給我留了不少股份,但我對集團的事情沒有絲毫興趣。我的信托已經夠我活好幾輩子了。”
季少虞話鋒一轉。
“說到姐姐,一直以來向她施壓的人不是你嗎?老爸将姐姐當繼承人培養,是你覺得姐姐是女孩,覺得她隻需要找個有錢人嫁了就成。”
“季少虞,你在這裡胡說八道些什麼?!”
季少虞不理她,接過傭人遞來的運動挎包,往外走去。
“舅媽你也自诩長輩,但有時候也别太過分,稍微收着點,比如……”
他回頭,再次看向陳薇那極盡華麗的鑽石項鍊。
“至少别在我面前,戴我媽的遺物吧?”
季少虞挑了挑眉,攤開手,慢悠悠轉了個圈,走入傭人拉開的大門。
大門關閉,别墅裡靜得詭異。
陳薇緊緊捏着睡袍衣角,伸手想要取下項鍊,可就算是玻璃杯上的模糊倒影,鑽石也依舊閃耀奪目,最終,她放下了手。
呆愣在樓梯旁的女傭,此時才回過神來。
她發現水果、點心餐盒被遺忘在了餐桌,急忙拿起準備追上司機。
資料上寫得很清楚,季少虞因為能吃不多,每日都是少食多餐,點心和水果一天需要準備三次。
“少拿了一個。”陳薇忽然開口。
女傭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問道:“少爺可以吃桃子嗎?”
陳薇沒說話,不耐煩地看着她,直到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才收回眼。
她将餐袋交給司機後,又急急忙忙跑回來,卻不料剛進門二樓便傳來一道不容置疑的指令。
“蔓姨。”陳薇倚着紅木欄杆,“解雇她,現在。”
-
京港大學足球更衣室。
程浪發現季少虞盯着腿上保鮮盒,足足看了一分鐘,好奇問道:“小魚你看啥呢?”
“我長得很蠢嗎?”季少虞叉起塊桃子,“她是覺得我沒吃過桃兒,還沒見過嗎?”
季少虞走出更衣室,拿起手機走到了走廊僻靜角落,準備給季斌淙打去電話。
可是,我到底是沒有吃……
季少虞關掉了撥号界面,可心裡就是堵着一口氣怎麼都散不出去。
【淩一:返校第一天還适應嗎?】
季少虞眉梢動了動。
【小魚:你要不改名叫宋江】
對方顯然沒反應過來,【對方正在輸入中……】閃了許久都沒回複新消息。
【小魚:及時雨】
【小魚:你個文盲】
小魚看着跳動的光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
忽然,畫面一閃,彈出了語音界面。
“小魚,發生什麼事了?”
淩一那邊也很安靜,還能聽見回聲,像是在樓道裡,就像那天他撞見對方被人告白時那樣。
想到這,季少虞有點不大想說話。
可是,淩一總是知道怎麼能讓他開口。
“和你舅媽吵架了?嗯,沒關系,我知道你隻能吵赢我,我理解的,沒關系。”
“……”
是這個道理沒錯,季少虞極少跟人起沖突,除了淩一老是能惹到他,他也找不到機會跟人吵架。
“算吵了,但是我吵赢了好不好?結果,剛剛我發現……”
季少虞扣着牆上破碎的壁紙,跟淩一說起了早上發生的事情。
“小魚,不要懷疑你自己。”
“什麼?”季少虞沒明白。
淩一:“是她自己蠢,否則也不會認為你分不清桃子和蘋果。”
季少虞聞言笑了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這麼想來着?诶,你說她到底怎麼回事兒啊,家裡全是監控,那麼多傭人盯着!”
電話那邊,淩一沉默片刻,問:“你想靠這件事情離開家嗎?”
淩一再次說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那現在最好聯系監控負責人,保存好視聽證據,給你送桃子的人證也留意一下。如果,你信不過你舅舅,還可以去找你小姨。”
季少虞眨眨眼,回道:“淩一,你确定你們家不是什麼江城淩家嗎?”
“嗯?”
“你比我适合宅鬥。”
話音剛落,二人都笑了出來。
淩一借着季少虞心情的好轉,問了他今天返校的情況,從他吃了啥,上了啥課,聊到剛有蚊子咬了他一口。
“為什麼不咬你啊,上次露營的時候,你也沒被蚊子咬……”
季少虞彎下腰,拍打撓着腿,很是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