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不講話？”
季少虞翻身趴着，将手機立靠在抱枕，下巴枕在交疊的雙臂上，小聲抱怨。
手機放得有些近，将季少虞的整張臉都框了進去。
在淩一愣神的數秒裡，那雙撲扇的大眼睛眨了眨，慢慢垂下，留下濃黑的睫毛。
“沒。”淩一重重捏了把手中的玩偶，“更喜歡哪個？”
“大的那隻，抱着會更舒服一點。”季少虞說。
視頻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過了會兒才傳來淩一的聲音：“嗯，好。”
将阿黃放進推車裡的手，肌膚冷白，本就凸起的青筋，又用力繃緊了些，在強烈的白熾燈光下更是顯眼。
淩一：“怎麼有點不開心？”
季少虞：“很明顯嗎？”
“嗯。”淩一的食指輕輕觸碰到屏幕上季少虞的眉心。
季少虞抿了抿嘴，悶着一口氣，令他的雙頰有些鼓，死不承認地搖頭否認。
這時，屏幕裡出現淩一的手，它摸了摸貨架裡的粉色小豬，放輕了聲音再次追問。
季少虞還是說了出來。
“沒事，一步一步來。你小姨擔心你，大半時間也都在國外，不會像之前那樣，讓你覺得太難受。”
季少虞想反駁什麼，但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轉了轉，用指尖慢慢撓着小豬的下巴。
小豬瞪着明亮的大眼，似乎被撓得很舒服，嘴唇彎曲的弧度愈發明顯。
季少虞莫名地合上了嘴。
“如果真的隻有你一個人住，我也會擔心。”淩一說。
撓小豬的手停了下來，季少虞卻覺得心被撓了一把。
“哦。”
“嗯。”
二人忽然陷入沉默。
淩一再次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季少虞是不知道該說啥。
季少虞：“那我挂了……”
“等等。”淩一擡了擡手機，“看看還有沒有喜歡的？”
季少虞本來就沒動，此時也隻是換了個姿勢，支着手臂，雙手捧起臉。
手機上頓時被琳琅滿目的玩偶占據，小貓、小狗、鲨魚、八爪魚、外星人、蔬菜人……五顔六色，眼花缭亂。
季少虞有些意外：“我好像沒在jellycat看到這些款诶？”
聽筒裡傳來淩一的輕笑聲：“看過你的朋友圈，幾乎每款你都有，就沒去。”
“那你現在在哪兒？”
“宜家。”
季少虞點點頭，說怪不得沒見過這些。
他點了幾個名，淩一就伸出手挨個拿到鏡頭前，360°無死角展示。
季少虞沒什麼太大的反應，看了一圈，也沒說喜歡哪一個。
淩一：“都不喜歡嗎？”
季少虞眨了眨眼，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在想什麼？”淩一問。
“都挺喜歡的，但你都讓我在不同size的阿黃裡選……”
季少虞有玩偶收集癖，專門有個房間放世界各地的玩偶，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所以，淩一要給他買玩偶時，也并沒有多意外。
視頻裡的畫面靜止了幾秒，忽然朝一旁移動。
“讓你二選一，不是不給你買……”
話音剛落，屏幕上出現了塞滿玩偶的手推車。
二十來個造型各異的玩偶，乖乖地排排坐在裡邊，還有的挂在四周，但都齊齊昂頭看着攝像頭，可愛非常。
“是想給你買更多。”淩一說。
季少虞愣了一秒，意識到淩一應該是想劈叉了，解釋道：“我不是說，你不想給我買，我是說……”
說到了一半，季少虞自己停住了。
他怎麼給我買這麼多？雖然平時鄧東也會送他玩偶，但也從來沒說跟進貨似的買。
“都很可愛。”淩一說，“所以想給你買。”
邏輯聽着是沒問題，但好像哪兒不對。
不等季少虞細想，淩一那邊傳來了陌生男人的聲音。
“我在宜家呢，我女朋友下周就搬過來跟我同居，給她挑毛絨娃娃呢……昂，女孩子不都喜歡嘛……”
打電話的男人犯了難，左看右看，見到淩一滿滿一車，心裡有了個猜測。
男人挂掉電話，湊近問道：“帥哥，你也給女朋友買娃娃呢？”
聞言，季少虞隔着屏幕反擊道：“男的也可以喜歡娃娃！”
屏幕那頭的淩一沒有說話，陌生男人瞟了眼他握着的手機。
“喲，是還跟你女朋友打視頻挑呢？诶，能不能讓她也幫我看看啊？”
季少虞：......
“拿不準就多買點。”淩一說，“總會有她喜歡的。”
季少虞：......
那邊傳來男人的道謝，接着是淩一的聲音：“這個小豬要嗎？”
季少虞：“我長得像女孩嗎？”
淩一沒說話。
季少虞：“？你沉默幾個意思？”
淩一：“那我去解釋一下。”
過了會兒，視頻畫面晃了晃。
淩一：“不好意思，解釋一下，他是男生，不是女朋友。”
男人：“啊……理解，男朋友。”
淩一：“嗯。”
季少虞：......
嘟——
【視頻已挂斷】
【淩一：？】
【小魚：？】
【淩一：你讓我去解釋的。】
我是讓你去解釋這個嗎？！
-
季少虞好幾天沒理淩一，直到他收到了從江城寄來的超大紙盒。
這不是淩一第一次給他寄東西。
上次抱怨過被蚊子咬，忘記帶驅蚊液，淩一就給他買了一箱小瓶的驅蚊液。
【小魚：你搞批發呢？】
【淩一：每個包放一瓶，下次就不會忘。】
這次也一樣，滿滿的一紙盒全是玩偶。
他是真有囤貨癖吧，怎麼都是一箱一箱的買？
【小魚：你知道我從學校抱回來多沉嗎？！】
過了幾秒。
【小魚：謝謝啊】
【小魚：挺可愛的】
發完消息，他将玩偶一個個放進了玩偶屋——小豬被他放到了床上。
就當他準備關燈離開時，視線忽然被帕丁頓熊脖上的絲巾吸引走了目光。
第一次跟依依約會時送出的絲巾，依依很喜歡，每次和他約會都戴。
所以，後來他又在網上訂了條。
其中一條橙色的，被他系在了帕丁頓熊身上，裡面還有根項鍊，隻是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收拾宿舍時，他完全忘了這件事，就這麼被帶回了京港，出現在他面前。
他盯着手裡憨态可掬的小熊，嘟嘟囔囔地說了句什麼。
拿出手機，這才發現，依依已經很久沒給他發過消息了。
季少虞不明白，人在大号可用時，是不會想起馬甲的，所以他頓時緊張起來。
腦子裡又出現了天人交戰的兩道聲音：
“是不是我對他太冷漠了啊？”
“這不是他活該嗎？他可是個騙子！”
“可是，他已經道過歉了，而且他說他是真心的。”
“你沒事兒吧？他是個男的？！”
“男的也可以做朋友吧，我跟淩一都能做朋友的。”
“我拜托你，淩一是直男，他又不是！你是準備氣死你小姨嗎？”
……
季少虞停在聊天界面許久，最後，自暴自棄一頭栽倒進床鋪，抱着粉皮小豬滾了幾圈。
小豬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
這股味道依依身上也有，雖然常常會被薄荷香蓋住，但在那晚接吻後的擁抱，他曾聞到過。
記憶如潮水般湧入，将季少虞困在了夢裡。
夢裡，昏暗的足球場，看不清臉的人親着他，指腹穿進他的發絲裡，重重地揉了揉。
緊接着，陽光忽然從樹葉縫隙中落下，落在他手裡捏着的野花花束上，他被抱得很緊。
忙碌的機場和嘈雜的人聲，出現在他身後，看不清臉的人還在抱着他，湊到他耳邊，隔着耳麥說——
“小魚，我會想你的。”
最後，他的臉頰被親了下。
季少虞醒了。
窗外天已經大黑，白色海浪也看不清。
手機忽然亮起光，他想也沒想地接起了視頻。
“怎麼這麼黑？”淩一問，“你在哪兒？”
季少虞腦子還沒轉過彎，或者說，視頻裡出現的人填補了腦中那個看不清臉的人。
可很快，他的胡思亂想就被淩一急切追問聲打斷。
“我在家……”
他因夢境和睜開眼的黑暗，而狂跳的心髒漸漸平穩，但又在見到淩一時，再次狂跳不止。
“淩一……”季少虞喊他。
屏幕上的人很快回應了他，問他是不是害怕。
季少虞搖頭，但僅僅依靠屏幕上的光線，淩一隻能看清他的鼻尖和睫毛。
“先開燈。”淩一蹙起眉，“台燈，頂燈太亮，眼睛會不舒服。”
季少虞沒動，他的臉現在燙得驚人，不想讓淩一看見。
“我想挂了。”季少虞的聲音有些啞。
淩一眼皮擡了擡，狹長的深棕色眼眸仿佛能穿透屏幕般，定定地看着他。
“好。”淩一說。
季少虞點點頭，挂斷了視頻，點開沉寂已久的對話框，看了許久，最後關掉屏幕，重新躺下。
淩一總是在猜他在想什麼，可連季少虞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淩一自然也猜不到。
【小魚，我可以去京港找你嗎？】删除
太越界了，小魚肯定會拒絕他。
淩一想了想，點開另一個賬号。
【xY：小魚，我很想你，可以去京港找你嗎？】
這次，季少虞回得很快。
【小魚：别吧。】
季少虞拒絕的原因很簡單，剛才睹物思人，就夢見跟人又親又抱，見面指不定又啃一塊兒去了。
腦子裡全是抱着啃、躺着啃，車裡啃、床上啃的畫面，絲毫意識到這條消息來的時間太過巧合。
吃完東西，季少虞心中那點不适感消散，準備給淩一回個消息，但季斌淙恰好打來了電話。
“老爸……”
季少虞拿着剛咬了一口的蘋果，小心翼翼地喊了聲。
季斌淙在接到消息後，就回了國，這幾天一直沒聯系他，也沒來找他，是被季斓清「監管」了起來。
電話那頭的季斌淙，聲音似乎很是疲憊。
大概季斓清就在旁邊，他沒多說什麼，關心了近況後，就說明天已經給季少虞請好了假，要去一個地方。
等到季斌淙說出地名時，季少虞僵硬在原地。
蘋果汁水流了他滿手，過了半晌，才“嗯”了聲。
挂掉電話，季少虞在衛生間洗了許久的手，仍舊覺得滿手黏膩。
他回到客廳，連上PS5，坐在地上，靠着沙發，打了一整夜的遊戲。
紅日從海面升起，暖光從落地窗一點點爬向季少虞，爬上他踩在地闆上麻木、冰涼的腳趾。
沖了個澡，季少虞換上黑色衣服，什麼都沒拿，沉着臉下了電梯，坐進了一輛黑色賓利。
車裡隻有三個人，沒有讓司機來。
季斌淙穿着黑色西裝在開車，季斓漪也是一身黑色連衣裙，沒有戴任何首飾，手裡握着一紮白色茉莉，三人都沒說話，沉默地駛向東邊的淮城。
停了車，他們步行了十來分鐘，終于來到了海邊。
季斓清将茉莉花放到海邊的礁石上，開口道：“姐姐，我們來看你了。”
季斓漪的骨灰就撒在這裡。
“家裡現在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季斓清眼眶紅了起來。
季斌淙走上前，攬住了她的肩，卻被一把推開。
“當初，如果不是因為我和我哥，你也不會回國結婚。外人都說，季家能有今天，是因為我嫁了個好男人。隻有我們知道，都是因為你。可是那場婚姻，将你徹底困住了。”
季少虞安靜地聽着季斓清與他素未謀面的母親對話。
季斓漪，聰明、自信、野心勃勃。
在當年西方還對華人抱有惡意鄙夷的時候，她能兩周學完葡萄牙語，就為了跟樓下水果攤主對罵。
就連這個「墓地」也是季斓漪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