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是破敗潮濕的底層，二樓外牆綴滿霓虹招牌，三樓用了幹淨的銀白色裝飾，應該屬于掌握了核心科技的上層……這氛圍也太到位了。”玄序縱覽全局分析道，同樣不吝啬贊歎。

“能住在這兒就好了……”不像吊兒郎當單肩挂着背包的池浪，小福規規矩矩地背着GAO統一的雙肩包，兩手拽着包帶擡頭看得目不轉睛。

“不錯，這錢花得值。”池浪沖鄭郴十分大佬地點點頭，拍拍肩，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驗收的老闆。

“德行。”鄭郴笑罵着攮了下他的背。

“怎麼樣？”找完罵的池浪扭頭湊到厲明旁邊問。

品紅與青藍為主的高飽和燈光在場中閃映不停，營造出一種夢幻而酷炫的氛圍。

“真挺……不賴的。”厲明心裡也啧啧稱奇，他站在這樣一片光怪陸離的空間内，和小福一樣産生了一種不想離開的念頭，“很逼真，也很不真實。”

這種說法很矛盾，但常打遊戲的人明顯能理解。

像是來到一個與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好奇心與新鮮感占據了全部的思維。這裡符合遊戲玩家對于未來世界的一切幻想，除了各類主題展廳，其間還設置了電玩城以及密室逃脫館，物盡其用地帶領來客抛開一切雜念，盡情沉浸在一方精心打造的虛拟城市。盡管根據賽博朋克的世界觀，真正生活在這裡的底層人類恐怕比在現實中還要水深火熱，但既然是假的，他這個不屬于此處的生物或許也可以沉溺一會兒，逃離片刻。

“是。”池浪表示贊同，“真得驚喜，假得安心。”

攝影團隊的計劃是三層樓主題分明，正好拍三組。工作人員給每位隊員都準備了适配三個樓層的不同服裝和武器模型。

一樓是黑白衛衣工裝，衣服上裝飾有各種顔色和形狀都十分誇張的塗鴉，袖子或衣擺處加有破洞或飄帶設計，此外還配以層層疊疊的金屬項鍊、手鍊或帽鍊，因為看到池浪耳屏處的小痣，造型師還專門給他戴了一個很簡單的黑色環狀耳夾，看起來很适配。

一個内雙薄唇線條冷厲面相看起來不太好接近的人，在相處過程中發現事實并非如此後，隻憑一隻小小的耳夾就又輕易恢複了酷冽的氣質。

厲明本來不想化妝，在EXG的時候他就經當時的化妝師姐姐推薦每次隻塗素顔霜，但見GAO衆人都很配合，像是早就習慣了，便也不好搞特殊，由着人在他臉上抹了層底妝，又上了薄到幾乎看不見的豆沙口紅。今天給他搞妝發的姐姐似乎很喜歡他長到遮住眼睛的劉海，說很符合本人氣質。在征詢了他的意見後，她二話不說抓起一坨一次性染發泥給厲明做了個克萊因藍挑染。

池浪那邊早早完事，他挑着刮掉兩條細道被評價“帶點野性，很好”的眉毛過來觀摩。除了耳夾和眉毛，他的臉上沒有過多裝飾，純黑偏硬的頭發被發膠噴霧打理得更加利落分明，收進褲腰的黑色T恤和同色長褲馬丁靴很好地勾勒出了他摒除懶散之外的張狂一面。

厲明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索性趁着額發被人抓來抓去，閉上眼假裝世界清淨了。卻不想在化妝師終于宣布弄好了之後，睜眼的瞬間左臉被人按了一下。

鏡子裡，他眼下的紅點上覆蓋了一顆小小的紅色水鑽，始作俑者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問姐姐借的。”池浪抱着胳膊向他解釋，似乎對自己的靈感很滿意。

“Storm真的很有想法诶，你的長相本來是偏冷的，這點紅色被凸顯出來，整張臉一下子就生動了不少，就像……”化妝師陷入了形容詞枯竭的危機。

“神秘的夜空下一顆危險又熱烈的發光體。”池浪幫她補全了，“你給他挑染的藍色也很好看，所以我才能想起這個點子。”

化妝師被他誇得一臉滿足。

厲明看着池浪，發現對方沒有轉移視線的想法後率先不太自在地看向别處，小半張臉被擋在黑色夾克的立領後。

斑駁的建築外牆爬滿苔藓，黑色機車停放在老舊的自動販賣機旁，不遠處就是幾隻頂蓋不翼而飛的髒亂垃圾桶。

這類賽博場景通常更為符合玩家們對于FPS遊戲（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的印象，為了和它們區分開，GAO六人都拿着英雄聯盟裡各自招牌英雄的武器。

褚震雙手握着奎桑提的陀斧反背在身後。池浪左手抓着豹女的标槍右手撐地，以匍匐的姿态微勾唇角伺機而動。厲明斜身背對池浪而立，手持阿卡麗的十字鐮刀，冷藍色的額發下綴着一顆微光閃現的紅鑽。玄序神色安然地舉着盧錫安的雙槍，擋在他身前的是随時準備甩出錘石鍊鐮的陳崇文。而小福手指裝配利爪，虛托一顆吸血鬼的血彈站在衆人後方。

“帥啊，見慣他們邋裡邋遢的樣子我都有點兒不敢認了。”鄭郴和随隊前來的幾個工作人員邊聊邊不識閑兒地拍着花絮。

“收拾完就是精神，還挺有那個範兒的。”在他旁邊舉着手機不停切換角度的運營人員附和道。

正經團照拍完後攝影師讓他們自由發揮，于是有了褚震戴着拳套背靠圍繩站在拳擊台上對拳，玄序雙腿分立脊背挺直彎弓搭箭，陳崇文持杆趴在台球桌上瞄準最後一顆黑8，小福戴運動頭巾嘴叼棒棒糖雙臂架着棒球棍，池浪長腿着地跨坐在機車上整理皮手套，厲明在賽車駕駛室裡對着鏡頭開·槍的BKing單人照。

“啧啧啧，這麼一看我也是很帥的嘛。”陳崇文從相機液晶屏裡看到自己的照片，笑得臉都要僵了。

“但沒我帥。”玄序以十分好脾氣的溫和語氣說着不招人待見的話。

“我也沒跟你比！”陳崇文屈膝頂了下讨厭鬼的大腿，“負一你等着，遲早讓你的粉絲看清你無害外表下的真實嘴臉！”

玄序波瀾不驚地報以微笑：“好啊。”

而另一邊，褚震手半握拳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佯裝不甚在意地一會兒給攝影師提一條修改意見，比如颌骨可以稍微收一收，比如膚色可以調亮點，再比如拍攝的時候可以找點能凸顯肌肉線條的視角……對方尴尬而不失禮貌地不停點頭。

當然，除了單人照還有人數不等的合照。

褚震顴骨處浮現一塊橫向抹開的油彩，玄序戴上了一對暗銀色美瞳，眼尾順帶勾勒出一短一長兩條弧度極緩的銀色線條，陳崇文頸部裝飾一根偏細的金屬choker，小福戴着發帶和狗牌……由于相性極佳，六個人怎麼排列組合都不違和。攝影師也拍得有點上頭，直到鄭郴掐着點來催進度她才意猶未盡地放下相機。

“辛苦了，先全員休息10分鐘，然後咱們上二樓拍下一組。”

厲明對合照沒什麼想法，隻覺得裝束陌生，他像是被封印了一樣全身僵硬，全靠攝影助理幫他擺放好四肢。好在因為團隊很專業，拍出來的效果居然意外地很好，他的面無表情也都因為放置在正确的場景中而被合理化。

後面陳崇文拉着他拍了一陣兒，又被鄭郴支配着和其他幾人也拍了合照，直到池浪直直朝他走過來時，厲明才像是終于适應了，稍顯放松地被打野拽去幾個不同的角落拍了不知多少照片。

但那點放松也沒有持續到最後，在攝影師的要求下，池浪和他在一步之遙的位置面對面宿敵般對峙，而後二人似乎化敵為友，他坐上池浪的摩托車後座一手扶腰一手舉·槍對着不存在的敵人。槍·戰結束後，兩人一站一坐地在堆滿酒瓶的小屋裡表演頹廢，厲明緊挨池浪的小腿和他碰瓶。最後池浪摟過他的肩膀，兩人在夕陽公路的光幕前驅車亡命天涯。

從近距離的對視開始，厲明剛喘了一口氣的心髒便再度提起。

他本想着是不是能拒絕，畢竟雖然現在電子競技正逐漸走向商業化，但又還保留着粗糙的底色，這種隊員間的暧昧互動尚未成為一種不成文的指标，職業選手有權利說不，通常戰隊也不會太勉強。

可他轉頭就看到下路組毫無芥蒂地貼在一起，玄序把陳崇文背在背上，默契地完成了另一位攝影師要求的所有動作，他便又瞬間開始自我懷疑——好兄弟做這種動作好像也沒什麼，太抗拒可能反而會顯得心裡有鬼或者不夠包容。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服自己盡量舉止正常地完成拍攝，大方一點也許恰恰不會激起多少議論的聲音。

于是他一邊心裡悄悄打鼓，一邊不斷因為某種相似性回想起池浪在家裡給他上藥，兩人雙排中野配合打出精彩操作，元旦吃完飯回家路上在車裡短暫的尴尬，以及前幾天池浪去河邊接他的一幕幕畫面。

這麼一想，腦子裡的情緒頓時更微妙了。

好在拍了半天他們都有了經驗，一套圖結束也沒花多久，厲明趕緊跑到洗手間避開人群，算是給了自己一點平複的時間。

從洗手間出來，厲明坐在一旁小口喝水，池浪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塊巧克力遞給他：“吃點兒，嘴都白了。”

厲明下意識接過來，眼睛卻還安靜而驚訝地看着池浪。

他是有點頭暈，可能還有點低血糖。因為血管太細而在小時候三天兩頭犯一次的毛病現在已經很少出現了，上一次大概還是去看跨年晚會坐在場館裡的時候，他一面頭暈一面覺得胸悶氣短，好在後來慢慢緩了過來。

雖然那時在旁邊照看他的人也是池浪，可厲明很确定除了胃裡的毛病，自己沒有明說過别的問題。

“看着我幹嘛，我以為你早适應了呢。”池浪輕輕一笑。

這人退役了真該支個攤兒去給人看相。

厲明“嗯”了一聲，立刻低頭吃巧克力，心想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用這張臉和當前這身煥然一新的皮膚笑得略帶痞勁兒究竟多有沖擊力。

“萬一是因為我化了妝呢？她們往我嘴上抹了點兒什麼粉。”吃到一半，厲明問。

“你沒化過妝吧？”池浪反問。

厲明點頭。

“不可能隻有粉吧？”池浪繼續問。

厲明繼續點頭：“可口紅隻有那麼一丁點兒，顔色還很淡。”

池浪笑笑：“她們總不會讓你煞白着一張嘴去拍照，又不是演鬼片——何況你狀态明顯不對。”

别人都沒看出來，他卻說“明顯”。

厲明徹底閉嘴了。

今天為了拍攝，全隊都起了個大早，拍到現在将近11點一直沒停，人确實是有點疲了。隻有陳崇文和小福還相當有精力地在不同的場館裡轉悠。

吃完巧克力厲明又靜止着坐了幾分鐘，很快就覺得狀态好轉了不少。

“謝謝。”他把包裝紙扔進垃圾桶，回身時剛好鄭郴在催他們上二樓。

“好點兒了沒？要不讓鄭郴再續五分鐘的。”

厲明看到池浪從包裡拿了什麼塞進褲兜。

“不用，已經沒事兒了。”

池浪點點頭，跟在厲明身後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