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黑銀配色看上去十分高端大氣的鋼筆走出店門,厲明對自己這幾天生活空間的壓縮程度有了更确切的實感。
覺是和池浪一起睡的,早點是和池浪一起買的,手機殼是池浪送的,鋼筆是池浪挑的……行蹤是完全被掌握的,差一點就要連廁所都一起上了。
“隻有給梅總的嗎?我呢?”
“……很明顯還沒來得及買。”
“行,不急,你慢慢挑,我挺期待的。”有人甚至心情頗好地哼起了歌。
走出店門,厲明硬着頭皮浏覽完了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若幹未接來電和護工王哥發來的消息。
大意是晚上厲向東一個人上完廁所,沒跟他說,自己就要放水洗澡,結果不小心絆了一下,好險沒摔。倒是沒什麼大問題,他本人也說沒事兒,就是看王制是個生臉兒,鬧了一會兒要給兒子打電話,厲明沒接,過一會兒他吃了飯就睡了。今天進食什麼的都正常,但厲明要是不放心,最好還是帶老爺子去醫院檢查檢查。最大的問題是,厲向東一會兒吵着要抽煙喝酒,一會兒出口成髒,要不是一身傷不方便動彈,估計要上手。最後王制抱怨了幾句别家六七十歲神志不清的老人都沒這麼難伺候,話裡話外的意思還是要加錢,不然他可能就要撂挑子。
厲明不鹹不淡地回了兩句,總不能真的讓他走人。又給打了一千塊過去,說了聲辛苦,過年給自己買兩條好煙,多擔待。
關閉聊天框,從破事兒裡猛然抽離出來,耳邊是池浪哼歌的聲音,他忽然有種憋氣到極限時,突然沖破水面得以自由呼吸的感覺。
周圍這些包裝精緻的店鋪看上去大差不差,實則有微妙的區别。
有的走溫馨可愛風,有的厭世性冷淡,還有的側重炫酷潮流……眼前這一家倒是别緻,色調複古穩重,起碼裝修得很有質感。
“看起來怎麼這麼像……音像店?”池浪跟厲明一起停下來。
“你不是要買對聯?先跟梅總一起去吧。我要買禮物,你最好别在場吧?”
冥冥之中覺得,就是這家店了。
池浪短暫地猶豫了一下,忽然拽着他的胳膊走到店鋪收銀台,非常直接地對店員說:“不好意思,能加一下微信嗎?我弟弟要在店裡買東西,他的錢在我這兒,我等一下回來幫他付賬。如果他要走,直接給我打語音就行。”
“……”槽點好多的一段話。
成年人,錢不歸自己管,人身自由也疑似受限……
厲明都能從店員的眼神裡看出呼之欲出的“那你把錢給他呢?”了。
店員很不理解但照做了,眼神在他倆之間來回打量,一臉“長得也不像啊,誰知道你們這哥哥弟弟是怎麼來的……”“我好像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的表情,不知道會腦補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弟弟’?”池浪走前,厲明用近乎于氣聲的音量咬着牙問。
“說‘哥哥’聽起來你會更沒面子吧?”池浪故意沖他笑笑,揚了揚手指,向店外走去。
厲明在店裡故作鎮定地慢慢逛着,看到好多CD,黑膠,樂器,音響。
是個音像店和樂器行的現代融合體。
剛剛梅總帶他去給池浪找帽子的時候閑聊了幾句,說池浪可臭美了,不愛戴帽子就是怕壓塌頭發,今天竟然會主動開口要,她還挺意外的。
“偷偷告訴你,初中為了耍帥,他還去學了什麼網球,吉他,魔術……不過都半途而廢了,那些裝備啊器具啊至今還在他衣櫃頂上攢灰呢。”
原來除了蝴蝶刀和賽車,池浪還搞過這麼多花裡胡哨的玩意兒……網球和魔術暫且不論,吉他倒是很想聽他彈一彈。
本身唱歌就好聽,邊彈邊唱應該會蠻賞心悅目的吧……
能不能借這個機會讓他把以前的技能拾起來呢?
想聽。
但又……不想讓别人聽。
店員走過來問他需不需要介紹,隻是思緒被打斷,他卻有種做了一個不可描述的夢的心虛感,結結巴巴地問:“有沒有那種……方便攜帶,不占地方,又……不會外放,呃,就是不會打擾别人的……吉他?”
原本不抱什麼希望,沒想到店員笑着點頭:“有的,我們有幾款靜音吉他,應該很符合您的要求。”
他們走到挂滿吉他的牆面前,在傳統的木吉他和外形炫酷的電吉他下面,陳列着一排體積較小的吉他。
“就是這幾款,無頭無腔體的靜音吉他。彈奏時戴上耳機,就可以在不打擾周圍人的情況下進行練習或創作了。”
完美匹配需求,簡直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禮物。
就決定是它了!
趁着店員打包的功夫,厲明給池浪發了條微信,說自己這邊已經大功告成。
不出10秒鐘,來接人的“哥哥”已然進入店内。
根本就是一直在店門口蹲守。
厲明立刻擋住收銀台,以免禮物真容提前洩露。
好在打包過程并不複雜,聽到拉鍊聲,厲明轉身付了錢。
店員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們。
哥哥不是說要幫弟弟付錢?
你們兩個到底在玩什麼我不懂的遊戲啊?
總不能是為了要我的微信吧,我一個新社會牛馬根本不相信這種虛無缥缈的地攤俗套戲碼啊!
果然搞這一出隻是為了監視,怕人逃跑吧???
這位弟弟,你要是被人控制了你就眨眨眼呢?
店員内心在咆哮,面上卻帶着十分有職業素養的微笑,目送兩人離開。
池浪熟練地接過吉他包背在了身上。
厲明:“手真快……我想自己背來着。”
池浪:“說了怕你扯着肚子。”
厲明:“這個重量……想扯着也難吧。”
池浪:“行吧我就是覺得背着比較帥。”
厲明:“。”
知子莫若母啊。
等人的時候,梅硯往玻璃牆外看了一眼,商場外面的廣場上擺了兩排小吃攤一樣的帳篷,全是賣對聯的,她覺得那邊年味兒更足,跟趕集似的,想直接去室外。
“好啊,我看還有人拿毛筆現寫呢。”池浪也湊近瞅了瞅。
“你這背的什麼?”梅硯撴了撴他的吉他包,感覺挺輕。
“在我面前就别裝了吧梅總,不是你,厲明怎麼會知道我玩兒這個——這是他送我的。”池浪雙手背後把琴抱住,輕輕蹦了兩下。
“瞧給你樂的……人家送的你就好好用,别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了。”梅硯撇撇嘴,也忍不住笑起來,“小明你别老這麼慣着他,下回送副撲克牌就行了,要不到他手裡也是浪費。”
梅硯這“破費”二字說得十分委婉,聽着一點也不見外,很舒服。
厲明抿着嘴笑笑:“就是覺得很适合他。”
池浪把手搭到他的肩頭:“我當然會好好用,不信你可以讓厲明監督。”
梅硯往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天天訓練那麼忙,誰有空監督你?”
厲明偷偷瞟了池浪一眼,心想,互相監督嘛,也不是不行。
從商場一号門出來,廣場中心的龍年雕塑前有不少人正在拍照打卡。
梅總加快腳步走到前面去了,說是現寫的那種春聯要排隊,她得先過去占位。
剩下的兩人正要從龍雕旁邊經過,有兩個女生想拍跟雕塑的完整合照,卻苦于沒帶自拍杆,随機攔下了厲明這位路人。
池浪見他愣了一下,可能是想拒絕,但不好意思開口,正要幫忙婉拒,卻見厲明點點頭,答應了。
?
這麼冷的天不怕凍手了?這麼怕麻煩的人也不在乎對方是陌生人了?而且你一個宅男你會拍照嗎就去拍?是不是就圖人小姐姐長得好看呐???
池浪垂下嘴角,看着厲明非常專業地把手機上下颠倒,退後找了找位置和角度,最後半蹲着完成了此次拍攝。
兩位小姐姐直呼拍得好,顯得腿特長,真是太感謝了雲雲。
眼看着再聊兩句說不準就要快進到加微信環節,池浪終于走過去薅人:“你怎麼這麼慢,好不容易等的号,再不去要過期作廢了。”
厲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麼号?什麼作廢?還有你這是什麼語氣?
女生們聽說他們有急事,連忙揮手說再見。
被池浪拽着走出幾步,還能聽到小姐姐在背後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說什麼,但那種想壓抑卻根本壓不下去的偷笑聲倒是十分耳熟。
“我自己會走。”手腕被人攥着,厲明被迫追着步子,腿快扭成麻花了。
池浪聞言松開,“哼”了一聲:“是嗎,我不吭聲你會走?”
“……你别偷換概念。”氣氛怪怪的,厲明不想聊這個,“梅總呢?”
池浪随手一指:“那兒,拎老大一個中國結的那個。”
又走兩步,他忍不住問:“你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還會給人拍照?”
厲明瞥了他一眼:“網瘾大,刷視頻學的。”
“噢。”池浪看他縮着脖子,沒像以前那樣說兩句就炸,嫌他多管閑事,反而耐心地回答了,忽然就有點兒生不起來氣了。
何況這氣生得也沒名沒分。
不是早就知道他是這麼一個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