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男人在半後撤的皮椅裡坐着,頭後靠,一條長腿随意舒展在外,一條仍留在中空的書案底,左臂枕搭着扶柄,手自然下垂,骨節分明的無名指被一枚細環婚戒牢牢圈套住。
右肘則頤在案面,袖子挽折到前臂三分之一處,手腕戴了串正中帶金色線的純白珠串,姜糖第一次見他戴,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反着詭異瑩潤的光,白得像瓷色,又若骨色。
他掌心朝上,拇指和食指夾着根雪茄,煙嘴向着自己,其餘指節微微收攏,青白煙霧絲絲縷縷飄出,繞過孤寂落拓的背影,再消散無形。
手邊,是一杯威士忌。
似乎是在賞雪,又似乎不是。
雪茄、威士忌、雪景、一個靓爆鏡的男人,配得上任何雅字的形容。
可當時姜糖覺得氣氛不對。
淡淡雪松木香中的每一個分子,都頹敗到極點,隐約間,還有不斷下墜的失重感。
更像是控制平複什麼。
上一回有這種感覺,還是尚在港區,她渺立于怪獸大廈環繞的擁擠樓棟間,仰望一隅碧藍天空。
稍加聯系,姜糖很快得出一個猜測,随之滿腔的興奮被雪茄燃盡,她口口聲聲說鐘意他,實際連他不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慚愧像卷扼即将溺亡之人手腳的水草,姜糖顫悠着心,走到他身邊,輕輕拉托住他左手,還未說話,一低頭,毫無防備撞入他尚未清明的眼底。
濃郁醇厚的雪茄煙在口齒融化,絲滑得神經一陣陣顫栗。
祁清淮疲怠地閉着眼,強烈的眩暈讓他分不清幾多是夢,幾多是真。
直到左手被什麼柔軟溫暖的東西纏上。
他警覺睜開眼,兇狠狙擊目标。
姜糖吓得渾身一震,卻不懼怕,察覺他冷成冰的手,柔聲柔氣問,“你不喜歡下雪嗎?”
不等他回答,又着急道,“你的手好冷,我給你找件衣服。”
現實和幻影恍惚重合。
祁清淮醒神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雪茄丢進旁邊的威士忌中浸滅,見她穿着外套,才開了窗散味。
“你出去吧。”雪茄熏過,他嗓子虛啞,沒有否認,也并不願意多言,幾近自虐偏執地凝視着漫天飛雪。
姜糖在另一張椅背上找到他的大衣,剛抱到他面前,結果他正眼不給一個就開始趕人。
“祁清淮,你兇我!”姜糖耷拉眼睫,那低低怨怨的腔調,委屈得要命,一秒又變了他欺負人,再繼續發展那句“我要告訴我媽媽”馬上就能從她嘴裡說出來,祁清淮耐着郁躁,算是怕了她了,側目和她解釋,“沒有兇你。”
“别看。”
祁清淮視線一轉移,右上方就響起滑輪啟動的咔嗒聲,餘光敏捷地捕捉到徐緩合上的窗簾,那姑娘放下手裡的遙控,就把手擋在他額邊。
“現在看不到啦,不喜歡我們就不看。”
她聲音甜軟,哄小孩似的,仿佛眨眼前抱怨要人哄的人不是她,一張稚嫩靜秀的臉擔心地看着他,不問他為什麼不喜歡,而是說那就不看。
祁清淮淤積在胸腔的窒息忽而雲開霧散,他低頭審視,“你做什麼?”
姜糖掏出外套裡最後一顆費列羅,遞給他,前言不搭後語,“賠你。”她揚下巴示意那杯威士忌的方向,“雪茄。”
享用了不到四分之一的雪茄茄腳完全浸沒在琥珀色的酒液中,祁清淮不覺得可惜,隻覺得幸虧這姑娘沒從商,一顆費列羅換一根雪茄,虧她想得出來。
“我保護得超好,沒捂化,吃點甜的心情好。”姜糖沒再等,直接拉開他手塞進去。
祁清淮盯着手心那顆金色的巧克力,難得不知如何應對,過片刻,他拿走她臂彎的大衣,輕哂出聲笑,“你留在婦科屈才了,應該去兒科的。”
見他将巧克力藏進大衣口袋,沒事人一樣越過自己,姜糖追上去拉他,不服氣嘀咕,“那你就是承認自己是小孩咯?”
男人慣會拿捏人心,“小孩子才會和家長打報告。”
可惡!他居然翻舊賬!
突然很不想把那顆用來防止低血糖的巧克力給他了。
“巧克力不吃還我!”姜糖氣勢洶洶去搶他口袋的東西。
男人輕而易舉把大衣舉過頭,接着逗她,“小孩子才會要回送出去的東西。”
姜糖要被他氣死了,但不妨礙腦子清醒,“雪茄是你自己扔的!少賴我!”
“我不管!你收了我東西就得陪我!”姜糖不依不饒,拉着他左手不給他走。
她的伎倆其實很不高明,想陪他又怕他不接受,說不清具體感受,像一汪溫泉推拍着心壁,祁清淮有些想逃,搪塞道,“有工作。”
她像個無良老闆逮住摸魚的下屬,“有工作你還公然抽煙!”
祁清淮噎得無話可說。
“快晚餐時間了,你陪我看會電影,晚上再加班,耽誤不了你掙錢,為了減輕你的壓力,我最多少買一隻高珠好啦。”她嘴上叽叽喳喳的,手上也不閑,轉着他那隻婚戒玩,“好不好……”
女孩子薄薄的氣息在他頸肩那塊皮膚加溫,打磨光滑的銀戒也在癢癢摩擦着。
男人無意識弓起無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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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室裡。
姜糖先詢問祁清淮有想看的電影沒,祁清淮不鹹不淡一句沒有,姜糖便挑了部變形金剛看。
她最喜歡的角色是大黃蜂,期間不斷和男人介紹,“大黃蜂掃描後能變成其他車型,不過它最經典的形象是甲殼蟲和科邁羅。”
“第一部裡有個片段好好笑,大黃蜂朝西蒙斯噓噓,你猜猜它嗞的液體是什麼?”姜糖換個姿勢,側蜷着腿,盈盈望他。
男人平靜得像聽财經新聞,“車子需要補充的液體就那幾種,大概率是機油或是汽油。”
“哇,這都給你猜到!”
幕布上除了特效劇情一言難盡的電影,配上女孩子浮誇的誇獎,祁清淮覺得外面那場雪下在他腦子裡,并且全化成了水,不然那天不會花了兩個多小時陪她看了部幼稚片,以緻什麼時候雪停了也不知道。
吃過晚餐,嚴辭來了。
避免妨礙他們,姜糖在劉慧安那邊刷題,周姨陪劉慧安聽着曲兒,祁善浦在邊上看着棋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