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傳這種話。因為……知己之間需要的從來不是什麼抱歉。昔日,吳質多次将自己藏在運廢竹簍的車裡偷偷到我府上與我議事,還因為支持我而屢屢遭人陷害……我若為自己讓友人受到的委屈而以頭搶地,早就把自己活活氣死了。這聲抱歉,吉繼和秀家不需要,行長更不需要……你知道他們需要的是什麼。”
隻要讓他們知道你還沒被打倒,西軍就還在。
從他眼中看到這個答案的時候,三成握住了曹丕的手。誰又能想到……這個看似一直置身事外的人……反而成了重新凝聚整個西軍的橋梁呢?
“放心吧,我還沒被打倒……西軍也一直都在。”
離開春日山城的時候,三成逐個拜謝了信繁,信幸,義宣,秀康等人,并向友人們保證,自己絕不會對發生在東國的事坐視不管,更不會讓不義之事發生在兼續身上。
回到佐和山後,通過丹傳遞的情報,三成暗中聯系上了曾經的戰友們,包括剛從九州回來的秀家,懇請他們在接下來的評定中為兼續辯護,而曹丕則一邊通過輿論造勢,一邊将一段青蒿送到了備中……
評定的日子很快就來臨了。
看到秀家從九州回來,秀賴那天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秀家從九州帶回了一些十分罕見的玩意,據說是從南洋那邊進口的東西。比起這些東西本身,秀賴更高興的是秀家專門給自己帶禮物的事。不僅僅是給自己的禮物,連同給母親和妻子們的份也都替自己想好了。
這把玳瑁甲做的梳子,還有紅珊瑚做成的手镯,你可以送給母親,也可以送給喜歡的女子……
見秀賴對于這些稀奇玩意愛不釋手,秀家便趁機将自己與尚甯王談判的内容帶到了秀賴面前。兩人一條一條商議接下來該如何通過與琉球合作,将日本的貨物流通至南洋,乃至更遙遠的天竺等地。見他倆談下南洋談得那麼起勁,伊達政宗陰陽怪氣地提起了海外貿易的壞處。
“說到開海,備前宰相該不會還沒聽說吧,最近在直江津發生了一件大事……”
負面新聞的熱度往往要比正面新聞高許多。比起和談成功的事,顯然,直江津人才市場的問題在大阪更為人津津樂道。
“啊?~就是……上杉領内發生人口走私的那件事吧!”
一提負面新聞,大野治長也來勁了,他瞅着一言不發的上杉景勝,眉飛色舞地談起了上杉家治理直江津港口的亂象,還含沙射影地表示直江兼續明明是自己監管不力,居然還把屬下拿來殺人挂頭頂罪,實在是懦弱無能之輩,這樣的家夥居然能和片倉景綱并稱天下第一陪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明明一個都做到五奉行之位了,另一個卻連家老都當不好。踩一捧一的嘴臉連被捧的小十郎都露出了難掩的不悅。某個上了年紀的老和尚更是直接掏起了耳朵。
“哎呀,是老衲耳背嗎?明明大阪街坊鄰裡間傳的都是越後有個為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爺,怎麼到了你嘴裡就變成什麼懦弱無能,家老都當不好了?”
安國寺惠瓊能和公家打交道,是個懂文化的人,但作為一名擅長談判的老油條,他深知,适時表現出蠻不講理的态度是有必要的。
“惠瓊大師并沒有耳背,我剛回大阪時,在坊間聽到的也大多是歌頌山城守鐵面無私的傳聞。事實上,越後遇到的問題,常陸也有發生過……我并不認為山城守此舉有什麼問題。”
佐竹義宣說着,别有意味地掃了伊達政宗一眼。“因為……對于那些吃裡扒外的家臣和他們背後的勢力……我也絕不會姑息。”
伊達政宗并未理會自己這位老對頭的警告,反倒黃鼠狼給雞公拜年似的走向了寡言的景勝。
“右京大夫(佐竹義宣的官位)是家主,要罰誰,要殺誰,都是一句話的事。不過嘛……山城守(直江兼續)雖說是天下第一陪臣,但終究是臣。那幾位家臣再怎麼樣也該等你回越後了再處置。 “
景勝注視着這個如今仗着國舅身份作威作福的獨眼龍,既沒有動搖,也沒有反駁,如同在觀看一出狂言劇。
“如此這般,全然不把自家主公放在眼裡,今天可以背着家主殺掉其他家臣,明天豈不是要翻天了?若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如何給天下的臣子豎立榜樣呢?”
“沒錯……山城守對此事的處理且不提對錯,他越權的行為已經失了人臣的本分……必須嚴懲以儆效尤!”
大野治長正要附和,一直保持沉默的景勝卻突然擡起頭,開口說道:
“我的家老,輪不到外人治罪。”
景勝的話語十分簡短,卻如同一塊被穩穩放下的岩石般充滿重量。他冷冷地注視着伊達政宗和大野治長,眼中的寒芒讓兩人意識到他并不隻是說說而已。剛剛還跳得起勁的大野背後一涼,趕忙坐了回去……
見兩方僵持不下,坐在主位上的秀賴忽然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
“不論如何,領内出了這種事……還是應該多回去看看吧。”
這看似随口一說的話讓惠瓊和義宣都皺起了眉頭。若景勝也離開大阪,接下來他們這些支持新政的人想必也會愈發被邊緣化吧。所謂的五大老五奉行,現如今已經隻剩下義宣和惠瓊兩個三成派了……接下來被趕走的會是他們當中的哪位呢?
“明白了。”
對于這個早已被定下的安排,景勝接受得相當坦然。然而……景勝回越後卻給接下來關于琉球的決策帶來了一個很大的變數。
關于接下來對琉球采取的态度,支持合作的原本有四位,分别是:毛利秀元,安國寺惠瓊,佐竹義宣和上杉景勝,因為忌憚島津家,不希望島津做大,從而反對與琉球合作貿易的有五位,分别是:片倉小十郎,大野治長,長束正家,前田利政和加藤清正。如今,秀家帶回的何談成果就算能讓豐臣高吉(藤堂高吉)投出支持的一票,也最多是平票……
更糟糕的是,景勝因為直江津對外貿易問題沒處理好的緣故被迫棄權。現在場上的票數隻剩3比5。
然而……所有人都沒想到,在就琉球問題重新投票的時候,加藤清正居然變票了……其原因也令人瞋目結舌。
“最近,我家中發生了一件事……我的兒子熊之助身患重疾,怎麼也治不好……聽說有個大明國的方子能救他,但整個備中都沒有那種藥材……最後還是在大阪附近才找到了救我兒子的藥,拿回領内的時候兒子斷斷續續發了好幾天的燒,都差點把自己燒死了,吃了藥也還很虛弱,我念了好幾天法華經,兒子才終于好起來。我認為這件事是神佛給我的教誨。如果這種事發生在尋常百姓家,他們能不能買到救命的藥?神佛給了我兒子一條活路……我也該留給其他人的孩子一條活路。 “
加藤清正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了好幾秒,勉強把他的信息消化過後,和他最不對付的大野治長戲谑地問道:“所以……就因為你兒子的事,你要在一件這麼重大的決策上改票?“
“什麼就因為我兒子的事?!病倒的不是你兒子你覺得不是事?!”
看着一屁股坐起來的加藤,大野算是明白了什麼叫秀才遇到兵,他強忍着往後縮的沖動,努力繃着臉說道:“你……你這人能不能不要把個人情緒帶到這麼嚴肅的場合!”
“我要是帶着個人情緒進來,你早就被我揪起來打了!要不是你在我為秀賴公普請的時候一個勁添亂,我兒子反複發燒我都沒時間管,他至于活受罪那麼大半天嗎?”
雖然清正鬧起來并不太講道理,但提到心疼兒子,在秀賴身旁的澱殿似乎也有些感同身受。
“荒唐……這事再大也是你家裡的事,怎麼可以在秀賴公面前出爾反爾!”
大野還想反駁,誰知清正又扯着嗓門補充道:“為了秀賴公即将出生的孩子,我一直在修複神社的寺廟,在修複的過程中發生了這樣一件事,難道不應該引起重視嗎?你難道不想為秀賴公即将出生的孩子積德嗎!?”
“你這人怎麼還上綱上線的……!”
外行指導内行時日常上綱上線的大野治長總算也體會到了一把被上綱上線的滋味……心裡尋思着這武斷派的莽夫怎麼突然有口才了。
他不知道,以前三成把持朝政的時候,清正在朝堂上是從未吵得過三成,但三成那張嘴誰能吵得過?吵不過三成不代表吵不過你大野啊……
“咳……這可是在秀賴公面前,兩位這樣不合适吧。”
在這場評定變成一出鬧劇前,高吉清了清嗓子,随後朝秀賴鄭重地行了個禮。
“秀賴公……先前,您曾問我,對于琉球的事,我怎麼看。我的建議是先試探琉球的态度。如今,備前宰相已經帶回了答案,那麼我的選擇也不言而喻了。”
随着加藤的變票和高吉的支持,對于琉球的決策已經開始向另一邊傾斜。伊達政宗見勢不妙,意味深長地提醒道:“島津家捅了這麼大個簍子,本家辛辛苦苦收拾完爛攤子,島津家現在反而可以撈好處,成為海外貿易的代理?諸位……這樣真的合适嗎?都不怕養虎為患嗎?”
“雖然說薩摩在位置上的确最适合與琉球通商……但島津家畢竟挑起了戰争,讓他們與琉球協作的确不合适。”
”那麼……讓小西家暫且代理,和島津家相互監督如何?小西家本就熟悉海外貿易,精通多國語言,又同樣以九州作為根據地,擁有諸多港口……“
秀家提出這個提議的時候,伊達政宗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此事不妥吧?小西家現任的家主才多大,你讓他來代理琉球的貿易?”
“年少又如何?我十二歲便随義父一同帶兵打仗,行家(行長的兒子小西兵庫頭在if線的名字)雖然沒有早生二十年,但海外貿易的經驗絕不亞于在座的任何人。更何況……自古英雄出少年,秀賴公不也是年紀輕輕就要親自決策國家大事了嗎?行家代理琉球的貿易,有何不妥?”
伊達政宗還想反駁,秀賴卻已經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澱殿想要把他按住,但秀賴卻迅速奔向了秀家的方向。
“好,就依備前宰相的話,讓小西家試試看吧。“
絢爛的陽光照進閃耀的天守閣,映得秀家微笑的面孔格外溫暖。但殿内的澱卻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那張臉龐背光的部分就像散發着妖氣一樣,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