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虎之助,你怎麼了,你說句話呗……别一直瞅着海上……這月黑風高的海上能看見啥?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餓瞎了。你這樣很可怕啊……”
清正對着大海發呆的樣子讓福島正則有些發慌……被困孤島的日子裡,他已經看見太多瀕臨崩潰的将士。清正是他們當中最為堅強的人,如果連清正也放棄了活着回去的信念,那他們可真的神仙難救了。
正當福島也要陷入思緒的時候,一陣震耳欲聾的炮聲打破了海面的沉寂。
清正猛然站起身,心中一緊。直覺告訴他……這是敵人的夜襲。可當他仔細觀察海上的動靜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不禁愣住了。
一束星火照亮了漆黑的海域,緊接着,第二聲炮響随之而至。爆炸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仿佛有船隻在交火。黑夜讓清正的視野本就格外模糊,他努力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局勢——敵船并未攻擊海岸,這不像是敵人發起的襲擊,反而更像是敵船之間的相互攻擊!
“這是怎麼回事?”清正揉着迷糊的眼睛,眼神中盡是困惑。周圍的士兵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紛紛跑到高處觀望。
“那些海盜的艦船……好像自己打起來了?”
發生在這種時候……顯然這絕不僅僅是内讧那麼簡單……隻可惜海上的戰況太過混亂,清正根本無從判斷現在的情景。當有士兵報告說幾隻被打殘的船隻正在靠岸,他甚至一度懷疑這是否是那幫海盜的誘敵之計……
直到負責眺望的偵察兵從出雲的方向看到了海船的燈光。
“主公,好像有船從出雲方向過來了!”
“船上可有家徽?”
“是蛇目紋……覺兵衛大人帶援軍來了!”
察覺到加藤家的援軍已經抵達的不止是清正,陷入混亂的海盜船隊也迅速反應過來,慌忙地調起陣型……
覺兵衛的援軍并不多,被清正帶出海的安宅船已經全軍覆沒,還能從出雲出海的就隻剩下幾艘體量更小的關船……清正并不喜歡這種玩意,非但不好操縱,攻擊與防禦性能也較安宅船相差許多,面對那幫海盜的艦船就像海中的蚍蜉。
清正暗道不妙,隻怕覺兵衛這次的救援也是杯水車薪……自己這位家老是内政與陸戰的好手,但并不擅長海戰,區區幾艘關船又如何能翻得了天呢?
正這麼想着,海上的燈火開始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開始移動……在洋流與風向的配合下就像長了魚鳍一般……清正從未見過如此靈活的關船,他更不知道的是,覺兵衛此刻已經繞道了海盜旗艦的上風口處!
幾艘關船升起了桅杆,拉開滿帆,借助風勢直沖海盜的旗艦……關船并不适合撞擊,火力也不強,因此,即便是順風,将那艘旗艦擊沉也是毫無可能的。
然而覺兵衛從一開始就沒有擊沉海盜船的打算……
面對海盜船的炮口,覺兵衛毫不猶豫,強行接舷——在關船被擊沉前,加藤家的士兵已經成功登上了海盜旗艦。
與此同時,餘下幾艘關船借着風勢在敵艦之間遊走。他們并沒有強攻,而是對準海盜船的炮口發射焙烙火矢。突然,一艘海盜船的火藥庫被引燃,劇烈的爆炸震撼了整個海域。
一時間,炮火在海面上不斷炸開,煙霧升騰,火光将海面映得通紅。夜色中,燃燒的船隻猶如搖曳的鬼影,海面仿佛也化作了燃燒的煉獄。
随着旗艦陷落,更多的海盜船選擇放棄戰鬥,轉而開始撤退。來不及撤退,隻得跳水的海盜們則随着漂浮的木片與殘骸一同被沖到了岸上。
“别讓那些海盜上岸!”
清正一聲令下,随後提起槍親自殺向了海岸。
經過一夜的激戰,天色漸漸破曉。當晨光灑向海面時,海盜的船隻已經撤離,清正站在滿是屍骸的岸邊,一時間也分不清那些屬于自己的船隊還是海盜的船隊。
望見海上漸漸靠岸的關船時,他才終于死裡逃生般松了一口氣。
覺兵衛拖着滿是血迹的身軀走上岸,他的身上也和清正一樣多了好幾處刀傷,但神色依舊冷靜。
“主公,您沒事就好。”
“辛苦你了,覺兵衛。”
雖然對覺兵衛在此次海戰中的表現有些疑惑,但清正并沒有當衆發問。似乎是察覺到了清正的疑慮,覺兵衛低聲說道:
“在此戰中,我發現了一些比較奇怪的事,回出雲的路上我會慢慢向您彙報。我把軍醫也帶來了,您的傷需要立刻醫治……”
聽到軍醫二字的時候,清正的神情頓時變得極其複雜。
“那人現在在哪?”
在蔚山城的時候,清正曾想過……宿敵會不會每天都在盼着自己戰死的消息。當他再度看見船艙内戴着面具的宿敵,清正的心情别扭到了極點。
“為什麼救我?”
九郎為他處理傷口時,他突然握住了九郎的手腕。九郎沉默着想要掰開他的手,發現他怎麼也不肯松開,才開口反問道:
“救你的不是覺兵衛嗎?”
“别裝傻了。覺兵衛都告訴我了,借助漁夫的幫助,讓忍者趁着夜色靠近敵船是你的主意……那些能讓士兵在夜晚看得見的藥也是你配的。”
就連這次的關船……恐怕也不是覺兵衛指揮的吧。自己那位家老到底會不會打海戰,他還不清楚嗎?
“熊之助這幾天很傷心,我想幫他,所以就陪他一起想辦法。”
九郎并未擡頭,隻是語氣平靜地答道:“那些……不過是我和熊之助異想天開的計劃。沒想到覺兵衛真的能做到。”
“你還想到了什麼?”
清正注視着那張臉,滿是血絲的眼睛裡閃爍着異常強烈的情緒,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麼樣的答案,更不敢想這次海戰是否喚醒了一些東西……這種想法令他惴惴不安。
“大人是在審我嗎?若不是,能否先放開我,好好說話。”
明明他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如此溫和,但清正卻感到異常刺耳。他放開手,無力地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這樣很危險……”
“我沒那麼脆弱。在我失去記憶前,我應該做過同樣的事。其實……你可以把我也帶上。”
“不行……”
清正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如果真的把宿敵帶在身邊,且不提是否會喚起他某些記憶,被市松、紀之介他們認出來是遲早的事……
“為什麼?大人您……果然還是覺得我不過是一介賤商吧。”
九郎的話讓清正的眼神愈發焦躁,他不想在九郎面前再露出失态的模樣,唯有極力壓抑着心中的情緒,緊握的拳頭仿佛要攥出水來。
“不是的!”
望着九郎失落的眼神,清正近乎自暴自棄地拿出了一封信,顫抖着塞到了九郎手中。
“這是我在島上寫的遺書。如果我死了,熊之助由你來輔佐。”
九郎擡起頭,錯愕地看着清正,“為什麼是我?你為什麼這麼相信我?”
清正盯着九郎,仿佛是在給自己鼓勁一般,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你還看不出來嗎?我想保護的人就是你!”
九郎愣住了,久久沒有回應。片刻後,他低下頭,繼續為清正包紮起了傷口,仿佛根本沒聽見剛才的話一般。這樣的反應讓清正難以接受,他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九郎低沉的聲音打斷了。
“我是個髒東西,不配你這麼做。”
清正僵住了。他自認是個暴躁的家夥,也沒少和人起過争執……但是這家夥對于他們之間的争執冷漠的處理方式次次都令他無所适從……
“你就這麼讨厭我嗎!?”
九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似乎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片刻後,他苦笑着搖了搖頭,“一個賤商的想法,重要嗎?”
明明過去自己無數次用賤商這個詞羞辱他,激怒他……但當這個詞從九郎口中說出的時候,清正的心裡卻沒有一絲勝利的感覺。
反而糟糕得像是吃了土一樣……
“我知道你還在記仇……那天晚上是我該死沒錯。所以你打算以後一直這麼對我嗎?九郎!我甯可你罵我一頓,像以前那樣和我吵……算我求你了,别再說這種話了好嗎!”
清正伸手想要摟住眼前的人,九郎卻猛地退了一步,躲開了清正的手。他擡起頭,語氣冰冷地說道:“我知道自己過去不幹淨……但我是個醫生,不是武士,也不懂你們武士的那些喜好。我回去了,你好好養傷吧。”
九郎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到了船艙門口。屋外傳來了一陣嘈雜的雨聲,讓他止住了腳步。他知道清正的舊傷在陰雨天會更加嚴重,特别是在海上……果然,當他回過頭的時候,那個剛剛還張牙舞爪的家夥像隻受傷的老虎一樣蜷在了船艙裡。
“我保證什麼也不做……你别走,好嗎?”
他強忍着傷病帶來的疼痛,聲音有些喑啞。九郎歎了一口氣,默默坐回了清正身邊,将艾條點燃。回到出雲的路上,兩人之間沒再說過一句話。
由于船隊被海盜殲滅,加藤清正最終是從陸路抵達了加賀。見到吉繼後,福島正則眉飛色舞地複述了自己和好兄弟在孤島上死裡逃生的經曆,并且告訴了吉繼一個不得了的秘密……
清正那位神秘的夫人……好像真是個男的。
PS: 《黃金的日子》裡三成曾經對增田說過,海船不會夜晚出航,雖然是為助左打掩護,但增田會信也是有道理的。立本戰國那段時間因為飲食關系,幾乎人均夜盲症,因此夜襲這種事不太容易執行,夜晚出海也是高危了。
《海将》裡面九郎的初陣就涉及到了夜襲,說明九郎自己的夜視能力是很好的。夜盲症這種病如果不是先天,通常是缺乏某些維生素導緻的,隻要及時補充就能改善,或許九郎這種醫藥世家,又親自搞過海上夜襲,有可能是知道怎麼治療夜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