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溫度的手指擦過眼睫,明姝被迫擡起頭,隻是眼睛濕潤,視線模糊。
“雁回公子。”蕭以鳴将這幾個字輾轉念了一遍,重複問道,“皇後認得他?”
明姝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視線變得清晰,明黃衣料上的團龍紋章與她不過寸步距離。
她面前的是當朝帝王。
“臣妾并不識得。”明姝回答。
蕭以鳴神情一瞬間變得肅然。這話簡直把他當作傻子,倘若不認識,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他單手劃過她的臉頰,擡起她的下颌,指腹摩挲着她側臉的淚痕。
“你知道,欺君是一項不小的罪名。”
拿欺君之罪壓她。
明姝心底冷笑,神情沒有多大變化。
當初,為了讓她的身份足夠成為六皇子妃,太後已派人抹去了她先前卑微的身份,擡為明國公府的養女。
這個身份,本就不可能認得孟時為。
“臣妾并不識得。”明姝重申。
蕭以鳴直白地盯着她的面容,想從中找尋一點慌亂中露出的破綻。
可惜純淨的眸子裡已然變得漠然冷淡,若不是眼睫還濕潤,根本無法看出方才她片刻的失态。
蕭以鳴松開右手,撚了撚指尖的黏膩,語氣平靜下來:“朕會派人去查。”
女人默然垂首,沒有一絲動容。
她越是平靜,蕭以鳴反倒沒有辦法。僵持間,他回想起雁回公子那番陳白。
“你是他口中少年時的青梅?”
明姝依舊沒有猶豫:“不是。”
蕭以鳴握緊拳頭,幾乎難以維持體面的平靜,低聲質問:“到底是什麼關系!”
“臣妾已經回答過了。”
“好,好。”
蕭以鳴一連到兩個“好”,向後退去。
沉穩的腳步聲在屋中回響,明姝擡眼,面前已然空空如也。
胸口卡住的一口氣頓然松懈,明姝掏出帕子,擦了擦臉頰。
馬真的聲音适時從外面傳來:“……陛下,太醫到了。”
“進來。”
正廳的門豁然打開,馬真躬身行禮,等待蕭以鳴的進一步吩咐。
金龍長靴在門檻處停留片刻,一步邁出。
馬真心中又打起鼓。
他知道剛才如此突然地傳太醫,不過是一個借口,陛下要和娘娘談話。隻是看樣子,這場談話又不怎麼順利。
馬真走進廳中,朝明姝一禮:“娘娘,太醫已到了。”
梓鸢也匆匆趕過來,将明姝攙扶住。一靠近,便看見她泛紅的鼻尖。
蕭雲珊從馬真身後走進來,遲疑地問:“皇嫂方才怎麼了。”
這事情總要給宮裡人一個交代,明姝裝模作樣地捂着帕子咳了咳:“方才有點頭疼,現在好多了。”
“想來是昨日夜裡忽然起了涼風,娘娘沒睡好。”梓鸢關切地道,“正巧太醫在這裡,看一看,也好。”
明姝點點頭。
她在廳中坐下,一旁的太醫跟上來診脈。其他人圍在太師椅旁,關注着皇後的動向。
“娘娘的身體無礙。”
原本就沒有什麼事。隻是周圍還有這麼多宮人,明姝隻得順着蕭以鳴給的借口演下去。
但蕭雲珊确實擔心明姝,方才被皇兄趕出去,她一直在外面,擔心皇兄和皇嫂單獨相處會有什麼不快。
現在得知皇嫂無礙,先是松了口氣,忽然反應過來,懊惱道:“呀!我剛才還沒問孟時為。”
太醫診脈的時間裡,明姝的狀态也已然恢複,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神色平靜。
“雁回公子離開了麼?”
“被侍衛帶走了。”蕭雲珊垂下頭,拊掌道,“不過現在出宮,興許還能趕得上他們的馬車!”
明姝正好怕蕭以鳴為了查她而對孟時為不利,便順着蕭雲珊的話道:“那你去看看。”
蕭雲珊有些猶豫,仔細地望着明姝唇色,确認沒什麼事了,才朝明姝告退。
目送九公主離開,明姝也離開藏書閣。
一路無言,待回到鳳鸾宮,明姝才同梓鸢吩咐:“派人去留意九公主。”
梓鸢問道:“娘娘方才是回想起了什麼?”
“沒有。”明姝回答。
梓鸢和梓歸是她成婚前兩個月派給她的婢女,明姝之前的事,她們隻知道一點點。
沒必要讓她們知道,再心生擔憂。
明姝平靜地說謊:“雁回公子方才惹陛下不快,留意着九公主的近況便能留意到他。原也是同鄉,照顧一下。”
梓鸢明了。正巧梓歸從外面回來,她将人攔住,到外面去說話了,約莫是将今天的狀況告訴梓歸。
常兒上前給明姝更衣,明姝便由着梓鸢和梓歸去。她們是太後留給她的随身婢女,也是太後的眼線。如今明姝想要将桂月嬷嬷留下來的勢力用上,還得通過她們。
梓歸撥動珠簾進門,明姝也正好換過一身雲山藍長裙,在窗邊坐下。
她沒有說多餘的什麼,隻是将明姝手邊的墨研開。隻是這個動作,明姝便已知道她的态度。
桌面的賬本翻開兩頁,明姝的思緒忽然飄遠。平靜下來時,她回想起孟時為在藏書閣說的話。
原來他們都以為她在京中病死了。
明姝既覺得驚訝,但也不是很意外。太後既然說要給她換個身份,那就會換得徹底。先前的那個鄉下姑娘,是沒資格嫁給宮中皇子的。
隻是不知道她爹娘如今怎樣。身子是否康健。
可惜重逢太過倉促,兩個人身份有别,她甚至不能和孟時為說上一句話。
要再和孟時為見一面。
這個想法突然在明姝的腦海裡升騰,她甚至想好了要向孟時為打聽什麼消息。
隻是她很快地無奈一笑,明白自己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