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客眠擡起臉,下巴抵在她肩上,“感覺睡了好久,不想在房間裡悶着,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
落朝顔下意識點頭,點到半截停住,【我出去走走,奏折誰批?】
她偏過臉,正對少年笑盈盈的眼眸,【可是小尾需要我诶。】
“好,陪你。”
【季叔說過,适當的陪伴有利于花瓶保持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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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偏北,初春尚涼。
禦花園内各色花卉卻忙着争相競豔,一眼望去姹紫嫣紅,美不勝收。
末帝其人窮奢極欲,甚好玩樂,無論是新宮各殿的陳設,亦或是禦花園裡的花卉品種數量,都叫人看得忍不住咂舌感歎。
宿客眠瞧見滿園春色時,心裡直呼老皇帝死得不冤。
他身邊的人倒沒在意這些,【紅花綠草,碧水青樹,五顔六色都比不過我的小尾漂亮。】
宿客眠沉默一秒,姐你濾鏡開小點,我害怕。
落朝顔看他站在花圃邊聚精會神,想了想,問,“小尾喜歡賞花?”
“沒有,”少年緩緩轉身,思索着道,“我隻是想起一個人。”
她稍稍傾身,示意宿客眠說下去。
“近幾天生病,我糊裡糊塗的總是夢見宮破那日的駭人景象,到處都是哭喊聲驚呼聲,人人自危,我站在殿中望着他們來來往往,金銀珠寶散落一地。”
“往日和善的宮女姐姐會為了根纏枝銀簪扯頭花,平時交好的侍衛太監甚至大打出手,每個人的表情都是猙獰可怖的。”
他說着,緩步走到落朝顔身邊,少年站在台階下面,仰着臉看她,修長指骨徐徐纏上她的衣擺,繡着金線的暗紅帝袍邊被人小心翼翼的攥住一角。
“姐姐,我險些以為自己将會死在宮裡。”
“隻有常福保護我,”他說,“常福囑咐我換身衣服,教我拿些金銀離宮,在所有人都隻顧自己逃命的時候,他不顧危險,專門來找我。”
落朝顔回顧那日的情形,疑惑的問,“他人呢?”
攥住她帝袍的手突地用了些力道,指骨關節泛着白,少年啞聲道,“他死了。”
他擡起頭,神色脆弱,似在壓抑着鼻尖的酸楚重複道,“姐姐,他死了。”
【我的小尾啊,老是如此,實在是太漂亮了!】
宿客眠表情一頓,險些沒繃住,幸虧他心理素質不錯,繼續往下演。
“我背不動他,隻能拖着他塞進殿外的花圃,”少年自責的說,“時間太緊,我甚至沒有給常福挖個坑埋起來,草草用幾根花束圍在身邊。”
“而後,我便遇到了姐姐。”
他神色黯然幾許,突然拉着落朝顔的衣擺晃了晃,擡起頭眼神期待着,“姐姐,大軍清宮,興許有人看到過常福,你能幫我查查他眼下的境況嗎?”
少年眸光澄澈,天真純良,看得落朝顔心底發軟。
【我也不想答應,可是小尾沖我撒嬌诶。我反正是拒絕不了的。】
她毫不猶豫的點了頭,語氣笃定,“好,我會讓人查他的去處。”
聽她的口吻,宿客眠放下心,當日那個小太監在原主記憶裡并未出現過,膀大腰圓,肥肉堆砌,臉上橫肉縱生,一看就是在宮裡有個好差事的人精兒。
對比原主營養不良,瘦削蒼白的模樣,兩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
宿客眠合理懷疑小太監的背後另有其人,說不準還是前朝哪位皇子公主的耳目,以落朝顔的手段,想查出身份應當不難。
或者說,她可能早就讓人去查兩人相遇的那處宮殿,連同他的底細。
他自己先一步吐露出來,總比被她審問要好。
至于落朝顔會不會順藤摸瓜拉出原主的身份,宿客眠暫時不擔心。
前朝皇子公主加起來三四十個,原主生母位分低,他長到十八歲連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平日更是和幾個皇子住在一處宮殿,排查得花費大功夫呢。
大不了他就理直氣壯的投誠,反正原主過的苦日子查查便知,他倒戈讨好新帝也是人之常情。
泛着涼意的指尖撫過宿客眠頰側,他回過神,朝着指尖主人露出笑,唇邊小虎牙若隐若現,活潑而靈動。
【一個說不上是好壞的太監,值得小尾傷神這麼久,我不知道該說他是善良還是天真。】
落朝顔語氣淡淡:“小尾,不必為他介懷,人各有命。”
【更何況,傷心太久,會影響花瓶的美感。】
【他死他的,小尾你可别變醜了。】
“姐姐,我沒事啦,”宿客眠飛快反應,在她的手心蹭了蹭,笑得眯起眼睛,“我方才有些可惜院子裡的花綻放不久便要枯萎。”
“轉念一想,我可以把它們畫下來,這樣也算是永葆芳華。”
聽他這麼說,落朝顔納罕道,“小尾竟還擅長作畫?”
【多才多藝的小漂亮。】
宿客眠羞澀的低了低頭:“說來不怕姐姐笑話,我素來腦子笨,學不進書,唯獨喜愛作畫,自小如此。”
“這有何可笑?”落朝顔坦誠道,“我與小尾你不同,詩書記得熟,畫技卻不如三歲小兒。”
宿客眠佯裝不服:“姐姐哄我開心的,你這麼厲害,肯定什麼都會。”
【我倒想大言不慚的說自己無所不能,可惜人終有不足。】
見她不言,少年忽然眼睛發亮,靈機一動,“姐姐,湊巧今日天氣好,我在院裡為你畫副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