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止聽煩了:“别吵了!人都到齊了,馬夫走吧!”
馬車忽然飛奔起來,那三人驚呼一聲,不由得往前往右往左撲去,隻有辛止一人老神在在地坐着。他現在已不為外界驚擾所動,隻是胸前依然粉飾成四朵花。步入人炁境,魚目混珠術持續的時間已大大增加至十日,這快成為他最愛的術法了。
六隻眼睛仇視着他。辛止索性閉上眼,不去看他們。之前井字鬥法的時候,三人皆是太始境,而如今那名叫風丹的紅衣青年竟晉升到太極境。想來他在這短短四個月裡遇到了不小機緣。
“世縧!”馬車裡忽然起了風丹的叫喊,“把二長老給我們的東西拿出來!”
辛止依舊閉目養神。
世縧依言,從褡裢裡摸出一個罐子。
見辛止沒反應,風丹又大聲道:“看來這蠍子還沒醒!你好生留意住,别到了朝歌境内錯過任何一絲線索!”
辛止也正納悶二長老給的是何種東西,他怎麼不知道有這事?方才又聽見有東西當當響,此時睜眼一看,才知是個罐子。罐子裡面裝着個黑黢黢的玩意,表面看皺巴巴的,形狀倒有些像庵羅果。
風丹得意地看向辛止:“這玩意,非長老信任之人所知!”
“有啥用?”辛止厭惡地皺了皺眉,他實在是看不出這東西是拿來做什麼的。
“有啥用?你以為找鐌人光靠你眉毛下面挂的兩蛋嗎?”風丹譏笑道,“這黑乎乎的玩意,就是鐌人的心!”
說着,風丹忽然将罐子往辛止面前伸去,企圖吓辛止一跳。但辛止早在噬心堂和洛葵荒廟見過比這更可怕的場景,此刻隻覺得風丹好笑。
“吓唬得了你自己就算了,真以為能唬住人啊?”辛止道。
風丹見辛止不為所動,急于為自己找回場子:“好啊你,那我來考考你,你知道這玩意怎麼找鐌人不?”
辛止閉上眼,似乎不想聽他說。
風丹大聲道:“我就知道你不知道!這可是二長老新發明出來的東西,以鐌人的心為為引,當鐌人的心開始跳動,以鐌人之血飼養的蠍子便用尾刺取心血,其尾刺所指方向,便是鐌人藏身之處。”
說完,風丹得意洋洋地看着辛止,後者懶懶地擡起眼睛,隻道一句:“哦。”
風丹氣得鼻子眼都歪了,他指着辛止,怒道:“你,你,你!”
辛止忽然想起什麼:“那萬一尾刺指着人堆,你怎麼知道哪個是鐌人呢?”
風丹似逢千載難得好機會似的,高興地大聲道:“看吧,我就說你定是走了什麼歪門邪道,不然怎麼連課上夫子的話都不知道!鐌人跟凡人長相雖然差不多,但他們的虹膜有花紋,瞳孔還是扭曲的字形!
“而且,這一次我們奉長老口令,不僅要抓到鐌人,我們還得抓活的!
“你要問為什麼?哼哼,因為流落在外的鐌人,他講出的經文得先刻在竹簡上,被老天認可,才能由人們謄抄在紙上,供人解經。”
辛止忽然覺得風丹雖然沒腦子,但有時候自說自話還挺有意思。
“哦,我還以為隻要是鐌人說的就能直接記下來。”辛止聳聳肩。
“土鼈!”世縧終于插進了談話中,“連鐌人産經是怎麼運作的都不知道,虧你還是我們風瀾宗的修士呢!”
“你這種野路子修士還是回去補補知識,回頭再來和我們出任務吧!”千靛附和道。
“真不知道長老幹嘛派一個啥也不懂的太始境修士給我們,”風丹翻了記白眼,“你能跟緊我們,不拖我們後腿,那可真就謝天謝地了!”
辛止忍下怒火:“我隻是随口一問,怎麼你們了?”
“你大聲嚷嚷什麼?我們也隻是在講事實啊,火氣這麼大?”
“究竟是誰火氣大!”辛止擡起手,一招曲磴三折呼之欲出,可一想到苦寒長老與白讕,又硬生生壓下這口氣。
“好啊你,”風丹冷笑道,“你剛才那架勢,是想對同門動手?我告訴你,對同門動手可要……”
馬車猛地停下,風丹尖叫着往前撲,好在一旁的世縧攔住了他,這才沒讓他出醜。
“你停下做什麼!”風丹怒斥馬夫道。
馬夫悠悠回道:“這位小公子,前面兩條岔路口,我們走哪邊呢?”
“哪邊到朝歌就走哪邊啊!”
馬夫不慌不忙:“朝歌那麼大,兩邊都走得通呢。”
風丹還想說什麼,卻被世縧用肘部怼了一下。
“風丹,你快看罐子。”
在辛止的眼裡,那隻蠍子原本是蟄伏狀态,此刻竟然焦躁不安地在瓶子裡走動。隻見它高昂的尾刺猛地刺進那顆庵羅果裡,再取出來時,整根尾刺變得通紅非常。尾刺一會兒指向辛止左邊,一會兒指向右邊。
“這是不是在說兩個方位都有鐌人?”世縧道。
風丹皺起眉:“那肯定是。”
“那我們走哪裡?”
風丹陰冷的眼神掃過三人,忽然指着千靛與辛止道:“你倆下車!去左邊!我和世縧往右邊。我們分頭尋找鐌人,要是中途遇見則好,遇不到,那一個月期限到時,我們便在朝歌驿站見!”
話音剛落,千靛便大喊起來:“我不要,我要跟你們走,我不要跟辛止!”
辛止再也沒法忍受這幾人。他一撩車簾果斷跳下去,便道:“滾吧!我自己去!”
馬車安靜了一瞬,但很快便被一聲冷笑打破。
“那你就去吧!到時候找不到鐌人,被問責的可不是我們。”風丹說着放下車簾,吩咐馬夫即刻出發。
辛止走向左邊的岔路口,也不看馬車,光是揚起的塵土就熏他眼,不如眼不見為淨。風丹那幾人說話又吵又鬧,惹得他煩心,此刻雖一個人往前走,但好在沒了那些髒東西,也算是清淨。
這條向左延伸的岔路周遭長滿竊衣,辛止走過時總會被其果實鈎刺幾下。越往裡走竊衣越多,走動時還會帶起上面的牲畜皮毛,如同蒼蠅一樣繞在眼前,辛止打了幾下,不曾想越打越多。
有幾次他想折返回去,但一想到自己剛放下的狠話以及那三人的嘴臉,心裡又一股氣勁騰然竄出,推着他往裡走。枳殼時不時擋着他的道,辛止一遍避着棘刺,一遍小心翼翼順着土黃小徑往裡走,避免踩空落在底下不知道是溝水還是污泥的東西上。
在此處他斷然不敢亂用窮霄極地術。
一來,通過感知周圍的道炁,他發現此處炁場紊亂,使用此術不定能将他傳送到個好去處,說不準反倒讓他陷于困境之中。
二來,萬不到山窮水盡時,他不想浪費一個施法機會在非鬥技上。
畢竟仙法大會就在五個月後。屆時用到術法的情況隻多不少,而他的壽命并非無窮無盡。
沉溺在思緒中的辛止忽感天色變暗。他擡頭望去,發現身旁不知何時被怪木所圍繞。樹冠如雲遮蔽了天空,僅有些許光亮透進來。辛止止住腳步,他正思忖是否繼續前行時,忽然腳下一軟,整個人止不住向後倒去。
他心下趕緊念動窮霄極地術,可術法之名剛念一字,棘刺錐擊般的疼痛襲向大腦。辛止苦撐着念到第二字,已然是七竅流血意識模糊。他破開喉嚨高喊救命,寄希望于某位路過的修士,可喊了好久也沒有人應答。
辛止整個人正被藤蔓纏繞,往地下陷去。透着血霧,他忽然見一人劈砍荊棘走了進來。來人身形略矮小,卻舉着千斤重的斧頭将辛他身上的藤蔓一一砍下,爾後又朝怪樹下方的洞口猛劈起來,一陣堪比豬叫尖利的聲音起伏奔逃。
束縛辛止的力勁散去,辛止剛又受到怪木的精神攻擊,此刻站在地上腳底發軟,好幾次朝地上倒去。後來他被來人背起來,在砰哧砰哧的喘息聲中離開了那古怪之地。
等到他被人放下,渙散的意識回來些許,才發現背着自己離開險地的人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那張暗黃蕭條的臉上刻錄着生機的流逝,如同他身下的這塊黃土地,盡是辛止無法言喻的疲倦與落寞。攀爬着不甘示弱的新舊皺紋顯得老者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平整,跟随老者說話的嘴巴來回扯動。
“此地甚險,怎會想往這裡走!”
辛止掙紮着起身,想要做一番解釋,卻見老者忽然拿起挂在胸前的弓箭,正正對着自己。
“你是修士!你來此地做甚!”
辛止晃了晃腦袋,起初棘刺般地疼痛有所緩解,但仍作蛹動。
“不,我,”辛止努力拼湊出完整的句子,“我是逃出來的。”
很多東西一時半會也說不清,辛止索性重新編一個理由。
“逃出來?”
“受不了,宗門,欺壓。”
老者雖面容堅毅,但還是讓辛止的痛苦呻吟聲沖潰了防線。辛止甚至猜想,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從剛才的藤蔓順着傷口,進入到他的體内,棘刺痛感愈發明顯,痛得他又倒撐在地上。
老者趕忙将他扶起,領他往外走。陽光終于沒了樹冠的遮擋,直直地傾灑在二人身上。辛止本能地想要拒絕老者的攙扶,卻不想老者極有蠻力,他把辛止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搭着,一隻手繞在他腋下撐起來。
老者聲音有些惱怒:“你是想死在這裡嗎?”
辛止即使再疼,聽到“死”字,也要拼了命地搖頭。
他說他不。
“不想死就跟我走。”老者姿勢不改,硬拖着大自己半個身形的辛止往安全的地方去。
“年紀輕輕就當了修士,已是大罪。此時還要不明不白死在這裡,更是罪上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