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總不能這樣輕易地抓人吧!”
“早知道、早知道這樣,我為什麼要……”」
另一側町田已經沒多聽下去。
老巡警站在外頭的走廊裡,哈地一聲笑;從中聽出了自己大獲全勝的預兆。
他盯着單向玻璃:“我就知道查他是對的!這人準是和死者有仇。”
本部聯合警視廳方面,已經在深入對死者和嫌疑人的背景調查。町田曾設法問過長野搜查課一名叫諸伏高明的同僚,間接地得到了對猜測的佐證。
高橋靜默地收回視線,将注意力大半放到身旁,聽町田健講述案發那一晚的場景、和他盯上此人的來龍去脈。
再提起案發現場的情景,老巡警依然胃裡沉重得好像壓了石頭。滿腔的酸水都森冷地沉在底部,變不成怒火發洩出來。
死者的臉側、連接至下颌的皮膚不翼而飛;眼珠的位置隻餘兩個窟窿,留有明顯遭化學物質腐蝕的痕迹。
警署對案件的評估還沒正式出來。
但最初見識過現場的町田私自以為,這是一種可怕的、懷着仇怨所做下的行為。
而近旁單側的玻璃,透出的就是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犯罪的一位犯人——嫌疑人。
從高橋廉的臉色中,町田莫名分辨出一分審視的意味。但高橋并沒有明顯地反對,僅用沉默無聲作出了保留。
顯然,嫌疑人在問訊室裡展現出的膽量特質,與他犯罪的烈度稱不上十分匹配。當然這種樣闆形式的類型歸納,同樣不會被高橋拿來左右偵查的方向。
“現場隻有他一個人的腳印。”萩原低聲說,他從町田巡查長手寫的最初報告裡看到過,“町田巡查長判斷,留下痕迹者并非小信和町的人。”
“——花紋很明顯。”老巡警補充,笃定道,“那樣的跑鞋在山林裡不實用,本地幾乎沒人這樣穿。我當夜就帶了人在附近排查,有沒有老鄉見過可疑的外來人。”
這是老巡警十分自豪的一點。
若不是他們在辨認痕迹後抓住時機排查,或許還不會從夜間便利店的店主那裡、得到對嫌疑人可疑行為的指證;更無從得知這嫌疑人的車輛特征和去向了。
廉沉吟地一點頭:“有點意思。”
町田的心火又騰地冒出來。他跟這見鬼的警探就是合不來——并且,他确信這判斷不隻是出于成見。
然而從清早就萦繞不去的鈴聲、再次響了起來,讓老巡警的念頭回歸工作:
“神戶警視?!”這次接起同樣的來電,町田健反倒精神一振,“是的,我們現在就在本部——”
“什麼……您問警探?”
町田一愣,瞪向杵在旁邊的警探。他忍着怒氣和高橋對視,咬住腮幫子。
“……到了。”町田健語氣忿忿地報告,“是的,沒有,沒什麼纰漏;怎麼?”
他說着,上下打量了一遍默不作聲的高橋警探。這警探明顯沒值得警局噓寒問暖的必要,站在這裡全須全尾的,身上的大衣都沒浸過泥點兒。
町田健再聽着電話,越聽越不是滋味。
“問題是現在哪有其他的線索?上哪兒去找您說的、别的嫌疑人?”町田的聲音大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您說不要輕舉妄動……”
“是什麼:還有什麼叫「更重要」的問題?”
老巡警深吸一口氣,使勁捏着自己的眉心。
他清一清嗓子,不願那股氣把眼眶憋熱,叫自己在這幫生人面前下不來台。
高橋警探上前一步。他在老巡警詫異的注視底下,無聲地示意由他來繼續交談。
町田不情不願地松開手。高橋廉接起電話,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您好。”
高橋接過去起初隻是聽着,并不怎麼搭話。僅從寥寥的幾句詞之間,能聽出是在與神戶警視協同酌定偵查的方向。
他沉靜的眼睛像一潭死水,壓住所有的暗潮;
恰好老警察兩人正緊盯着他,才意外地發現,這灰眼睛底下還藏着一丁點的藍。
對面最後長長地說了一通,從高橋臉色上根本分辨不出聽見了什麼。
“好的。我明白,我們會盡力。”這句結語同樣被他說得不帶感情。
高橋警探将電話遞還給町田。町田急促地接過來,從警視那裡聽到的依然不是他樂見的消息。
他心煩意亂地思考,警署這邊是否隐瞞了部分資料。
不然,町田很難想通,為什麼恰在此時、要分更多警力去搜查其他的嫌疑人。
明明這邊對現有嫌疑人的調查,都似乎快有突破了……為什麼神戶警視還是笃信兇手另有其人?
“沒事的。”高橋看穿了町田的猶疑,“本部目前的要求,和跟進調查現有的嫌疑人并不沖突。再說,我們也不是全無方向。”
警探這罕見的出言,安慰了町田一下;雖然不确定會不會起作用。
“什麼意思?”町田健追問道。
“我們會找到嫌疑人的。”
高橋廉這樣說。他的神态,就好像已經猜到了要去哪兒尋找一樣。
“上哪兒去?……”高橋沒回答。
而看着高橋警探冷淡而笃定的表情,萩原卻一下子想到另外的問題。
此時他們還停留在本部的大樓裡,時不時有警員和技術人員在周圍走來走去。萩原微微側過臉,将自己疑惑的心緒埋得更深。
高橋警探明顯已經和負責屍檢的早川組提前有過聯系,為什麼其他的人卻不知道?給町田巡查長多次打電話的警視,難道也對其中的内情絲毫不知?
究竟被隐瞞針對的是長野本部的某些人,還是小信和町?
還有,與高橋警探同到長野的,那個特殊的支援小組……
不僅是本廳遣人來插手的問題,隻怕長野這一案背後,還有其他的隐情。
老巡警倒是還沒有深想到這般地步。他神奇的關注點還是落在那位警探身上——
高橋廉駐足不動,仿佛是在傾聽着什麼。
這副神情、與高橋廉在河道邊停駐的那時候如出一轍;不禁引人疑慮他是否又有了什麼其餘人沒能注意的發現。
“又怎麼了?”町田健不由低聲問道,感覺自己也變得神經兮兮了。
高橋像是回過神,面上的波動一轉即逝。
“……沒什麼。”
高橋警探并沒有回答,照例搖了搖頭。
他身上所有能被窺見的那些東西,就仿佛水面偶然的湍流,很快又消失了。
老巡警艱難地壓下性子來,隻覺得佩服又扼腕:這警探就像一尊活着的塑像,絕不吐口道出任何私情或秘密。
“該回去了。”高橋忽然開口。
他接着看了看表,決斷道:
“趁着太陽未落,我們到山上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