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正在為他而跳動,恍若擂鼓般的心跳聲在安靜的和室内如此清晰。
這個自從醒來之後便令我感到無比陌生、難以理解的世界,五條家、泉子……乃至“五條真司”這個名字,這些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的事物都在此刻被忽略。
我緊緊地抓住了這個人的手,便如同抓住了一切。
在我失去記憶之前,他一定曾是我的全部,我絕對是愛他勝過世間的一切,所以才會在此刻覺得,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麼都已經不再重要,隻要我能繼續和他在一起——
隻要他一直愛着我。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你愛我麼?”
我想起自己之前也曾這樣問過他,但他那時并沒有說出“愛”這個字,他隻是說“當然”。
忽然間想起了不知從何而來的說法——我也不知道是誰曾經告訴過我,這世上的一切都是“咒”。
一切有形或是無形的事物,包括從術師們口中說出來的話語,都含帶着制約與束縛的力量。所以越是強大的術師,越是要謹慎地對待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任何一句話語。
因為每一句話都是“詛咒”。
我注視着他的眼眸,這雙眸子猶如林溪般清幽寂美,我卻無法從這雙眼眸中得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五條真司說的話真的就是事實麼?
我想起泉子最初的吞吞吐吐,也想起自己剛醒過來時的處境,一股莫大的疑雲密布在我的心頭。
在我的注視下,五條真司忽然傾下了身體,他就這樣躺在了我的身側——并沒有進入寝具中,而是直接躺在地闆上,隔着被褥與我對視。
目光的角度從仰視變成了平視,五條真司趴在我的枕邊,問我這樣會不會感覺好一點。
“我真希望,能夠一直這樣看着你。”他眼神專注,聲音平和地陳述道。
五條真司伸出手來,将我的頭發梳理到耳後,他的手掌貼着我的面頰,掌心柔軟而溫暖。
這一刻我竟覺得他似乎比我自己對我的了解更深,實在叫我難以對他生出懷疑的情緒。
我甯願相信他所說的那些話,就當作是因為他之前太過忙碌,他是無暇脫身,所以才無法來探望我。
但是……
但是在心底裡的某個角落,卻仿佛有一塊難以彌補的缺陷,就像是一面鏡子的邊緣存在細小的裂縫,隻要細看便無法忽略那樣的瑕疵。
我抿了抿嘴唇,提醒他:“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舒展着唇線,神情溫柔,輕柔的聲音從他的嘴唇中吐露出來,便如同我愛着他,五條真司說:“我當然愛你。”
他注視着我,像是在對我許下承諾,又仿佛是在回憶着什麼,他的口吻宛如歎息:“我會永遠愛着你。”
似乎受到了某種感召,記憶深處湧現出恍然若夢的瞬影,就好像在過去的時代裡,也曾有人對我說過這種話。
五條真司……不對,那個人的名字絕對不是五條真司。
我怔怔地看着這張臉,越看越覺得陌生,心神微動,于是從寝具裡伸出手來,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
這樣一來,呈現在我眼前的便隻有這雙動人的眼眸。
這雙眼睛和記憶中那模糊破碎的瞬影重疊在一起,别無二緻。
“……”或許……我是說或許,我所愛的那個人,或許不是五條真司,而是某個與他有着相似眼眸的男人。
透過這雙眼眸,我仿佛能隔着厚實的被褥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被戀情的火焰所包裹的心正在持續不斷地散發着熱意,從他的雙眸之中滲透出的美麗光澤幾乎令人目眩神迷。
五條真司有着一雙白皙美麗的手,柔軟的指腹輕輕地撫摸着我的側臉,他湊過了腦袋,額頭幾乎是抵着我的額頭,緊緊地貼着我額頭上的那道疤痕。
我的嘴唇接觸到了一陣柔軟,随之而來的則是被對方以手掌遮住眼睛之後的黑暗,溫暖而幹燥的掌心合上了我的眼睑。
“再睡一會兒吧,”五條真司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地響起,“我會在這裡陪着你。”
“直到我醒過來?”
五條真司說:“直到你醒過來。”
這宛若承諾般的話語按理來說應該能讓人感到安心才對,可怪異的情緒卻突然湧現出來,一直在腦海中盤旋着。
我不由得抓住了五條真司的手,将這隻覆着我眼睛的手掌拉了下來,我注視着五條真司的眼眸,他也在回應着我的目光。
從這雙眼眸中,我看不出任何虛假或是謊言的意味。
可我也看不出真誠,我隻能看到一片虛幻的溫情,宛如天邊的雲霧。
究竟應該相信他,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呢?我定定地注視着眼前的男人,最終壓下那股古怪的猶疑情緒。
名為戀情的詛咒能夠蒙蔽人的雙眼、遮住人的雙耳。
我在五條真司的懷中閉上了眼睛。我夢見了漫無邊際的黑暗,仿佛全身都浸沒在冰冷刺骨的水中,遙不可及的穹頂高懸着巨大的圓月,冷白的月光平鋪下來,世間萬物都籠上了一層蒼白的光彩。
似乎有許多人正在注視着我,但那些目光卻夾雜着恐懼與警惕,唯有一個人的目光與他們不同,我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卻記得對方有着一張蒼白虛弱的面龐。
可他的眼眸,卻比世間一切事物更加美麗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