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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想将悟帶在身邊照顧——哪怕僅以我自己的能力,或許并不足以非常周到地照顧好這個孩子。但不試試的話,怎麼知道結果會怎樣呢?
面對未有過的嘗試,邁出第一步尤為重要。
我一直都覺得,人類情感之中的“愛”并非是與生俱來的,這應當是通過後天的積攢與深化,所以才能理解這名為“愛”的情感的沉重。
我想要試着去愛這個孩子,我想要像一名真正的母親那樣去愛他,我嘗試着真正地将這個孩子也納入我們的“家庭”之中。這是我經過慎重考慮之後才做出的決定。
我告訴自己,悟是我與真司的孩子。這句話簡直就像是神奇的咒語一樣發揮着它的效力。
但當我向真司說出這一想法時,他卻沉默下來了。
“你在擔心什麼?”我輕輕地撫摸他的眉眼,他的眉眼之間流露出些許猶豫……或者說愁緒。
好奇怪,我想要親近悟,難道對真司而言也是會讓他為難的事情麼?我本以為他應當會高興才對——他看起來那麼在乎悟。我疑惑起來,真不明白他是如何想的。
“跟我說說吧。”真司總是在聆聽我的聲音,可他在想些什麼,我卻幾乎一無所知。意識到這一現狀,我是很想改變的。
我想要更多地了解面前的這個人。我也想為他分憂解難,希望自己能夠聆聽他的心聲,知曉他的心有着怎樣的形狀。
因為真司依舊沉默,所以我追問他:“難道你不願意跟我說麼?”
話已至此,真司終于不再沉默,而是向我解釋說:“我隻是不希望你太過操勞。”
他說,悟的年紀還太小了,這麼小的孩子是需要大人付出許多精力去陪伴、照顧的,況且他還沒有太多思考的能力,這種年幼的小孩子都很自我,他們跟随自身的本能做出一切,他們并不會理解與遷就他人。
“你也需要休息。”真司伸出手臂将我抱緊了些,他貼着我的耳畔訴說着他的憂慮,“比起照顧那個孩子,你的身體更加重要。”
真司的表态令我的心在一瞬間便被不知名的物質填滿了,我的身體和頭腦都變得輕飄飄的。這讓我覺得一切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
不過真司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确實,我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但是有人會幫助我的,照顧悟也并非僅憑我一己之力,不是麼?
傭人們總是會分擔去許多勞累與煩惱,何況還有真司。我隻是覺得,如果和悟相處的時間能夠更長一些的話,我對這孩子的感情也定會愈發深厚起來。起碼不至于讓他在見到我時,做出的反應并非是伸手向我要一個擁抱,而是以好奇的目光進行打量。
我第一次見到悟時并不在意,可并非每次都能不在意。
因此,在我的争取之下,悟最終被抱到了我們的房間裡。
但很快的,煩惱也接踵而來了。
雖然想不起來以前我是否跟小孩子長時間相處過——我猜想應該是沒有的。但在僅僅幾天的時間裡,我便體會到了養育孩子的艱辛與不易。真司是對的,他之前就跟我說過悟還太小了,并不知曉何為理解與遷就。我從悟半夜裡響起來的啼哭聲中,深刻地領悟到了這一真理。
我終于明白,跟聽從本能、随心所欲的小孩子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雖然我極易進入睡眠,但也經常會因為一點點細微的動靜便被吵醒。就算是真司,每日起床時他也要小心翼翼地挪動,才不至于将我驚動。
但是悟可不會像真司一樣考慮得如此周到,也不會想到那麼多細節。悟想哭便哭了,要笑了也就笑起來,這孩子晚上早早地進入了夢鄉,清晨天才剛亮,便已然從睡夢之中脫離出來,神采奕奕地伸展着自己的手腳,制造出引人注目的動靜。
這幾日的早晨,我少有地體會到了與真司同一時間起床的感覺。
身體止不住地發出疲倦的訊号,眼皮一直在往下掉,可是悟已經伸出手來,他鑽進了我的懷裡。
我依稀覺察到真司正在看我,但我已經毫無閑暇回應他的目光。我抱着懷中的悟,他正處于精力旺盛到可怕的狀态,與我的疲倦截然相反。
是我将照顧孩子這種事想得太過簡單了,我之前從未體會過這些在小事之中操勞的辛苦,我以為照顧悟也不過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畢竟他表現得那麼乖巧懂事。更何況不是還有泉子在麼——隻不過,泉子也沒法整夜守在我們房間裡,所以夜裡悟醒來之後的那些任務最終都落在了真司身上。
可即便每次夜裡悟醒來之後都是真司抱出去哄睡之後再抱回來的,但接連幾天下來,我還是堅持不住了。
我也看到了真司眼下淺淺的烏青色,即便他在我面前總是露出毫不在意的耐心姿态,好像無論什麼都可以接受,也無法掩蓋身體上直觀呈現出來的疲态。
要不然,還是恢複之前那樣吧……就算想要同悟更加親近,也不是說一定要日夜待在一起吧。更何況他還那麼小,也不一定會記得這些事情,不是說絕大部分孩子都隻能記住兩歲半之後的事情麼?
真司再一次毫無怨言地接納了我反複變化的決定,當天夜裡,我便沒有再被悟的哭聲吵醒了。
我久違地重獲了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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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件事情,我感到有些愧疚,但更多的還是對真司的憐惜,夜裡與他抵足而眠之時,我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