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外的操勞令他顯得有些消瘦。但這也是沒辦法的,畢竟真司是五條家的家主,有些事情是他必須要去做的。
在某個瞬間,我其實也有過疑惑,我是否也有必須要去做的事,竭盡全力也要去追求的東西呢?然而大腦之中的空白部分卻總是會将我的疑惑壓制下去,令我回歸于眼前平淡的日常。
我的戀人以無比包容甚至縱容的姿态面對着我,我們已經孕育了孩子,我們是一個完整的家庭……而且,我已經擁有了許多的“愛”。
這樣難道還不夠麼?
泉子說,大家都很羨慕我。她說這話的時候本就是羨慕的口吻了,她們都覺得我已經足夠幸福了。
如果說我還是覺得哪裡存在缺憾,是否太過不知足了呢?
可當我在身體稍微好點的時候,走出房間,來到檐廊,将視線投向沒有盡頭的遠方,低空盤旋的蜻蜓、以及遠去的燕雀……無不在提醒着我,那些被我忘卻的記憶之中,或許也曾有過令我無法割舍的、宛如天空般曠亮的願景。
那一定是無比自由的、偉大的夢幻。
但是泉子卻對我說,我并沒有什麼偉大的理想。她告訴我,從我被确認為繼承到了術式、能夠成為擁有咒力的咒術師之後,我很快便也被确定為五條真司的未婚妻。從那之後我所等待的就是今日這般安穩的、幸福的生活。
太陽與月亮的光輝會平等地降落下來,然而這世上卻并非一切都是平等的。
咒術界未曾給女性留出相應的地位,女人的夢想向來都是不被看重的,或者說在他們看來,女性根本不需要“夢想”這種莊重的東西。咒術屆高層隻在乎男性,家族的長老們也隻重視男性,他們認為男人才是能夠支撐起咒術界未來的希望。
在那樣的注視中,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就算同為男性,也有嫡庶之分,也有天賦的高低差别。
在那種目光的凝視下,女人的價值也不過是生育後代而已。因為不被抱以期待,所以就算沒有術式,也能平淡普通地做着雜活過完自己的一生。便如同普通人的世界裡,女人也總是被認為應當以家庭為重,以撫育後代為畢生的任務。
泉子覺得我很幸運,是因為我不僅繼承了術式,還嫁給了五條家主,我所生下的孩子,更是五條家數百年未見的“六眼”。要知道,自從幾百年前五條家的上一任“六眼”持有者與禅院家當時的家主同歸于盡後,五條家就再也沒有誕生過這種“天才”了。
一直跟在我身邊的泉子都是這麼想,那麼真司呢?他作為咒術界這種既定規則的受益者,他又是怎麼想的?
我想要聽聽真司的想法,我同他訴說了内心的感受。
“你也會覺得我不知足,是在胡思亂想麼?”泉子就是這麼說我的,不過她的言辭很委婉,她說她覺得我或許是因為最近沒有休息好,所以腦袋裡才會冒出這種奇怪的念頭來。
真司握住了我的手,他低了低腦袋,不知道想了些什麼。
“你想起什麼來了麼?”真司忽然如此詢問我。
他擡起臉來,臉上卻是沒什麼表情的,這般模樣放在他臉上反而有些古怪。他不似以往那樣笑吟吟的了,似乎我會想起過去的記憶是一件能夠令他緊張的事情。
之前我說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時候,他反而表現得更加從容且易接受。
我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奇怪,但還是搖頭了。我什麼都沒想起來,之所以會這麼問,隻是腦海中的直覺在作祟。
我覺得,過去的我和其他人眼中的“五條茉莉”或是“櫻川茉莉”,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他們隻是不知道你有多麼特别,”笑容宛若升起的太陽一般自然地浮現在真司的臉上,他對我說,“但你依舊清楚自己的與衆不同。”
殘陽餘晖穿過如紗的薄雲,如血一般的光輝落入真司的眼底,他的眼神看起來如此柔和,可眼底的光彩卻無端令人覺得極深極沉。
真司的臉上始終懸挂着微笑,仿佛清晨的薄霧一樣虛幻的笑容與溫柔萦繞在他的面龐之上。
我一直都覺得,真司所展露出來的那些模樣或許并非全部真實。可我并不讨厭它們,我隻是不願遭受蒙騙——即使我認為自己能夠明辨是非。
不過,隻要這份愛是真的,我所能感受到的這顆心是真摯的,對現在的我而言,這樣也就足夠了。
愛是可以勝過一切的,這遠比任何咒術更加偉大、具有力量。
我不想去探究真司所說的“與衆不同”究竟指的是什麼意思,或許這也隻是他眼中的我而已。因為真司總是以包容的眼光注視着我。
“我在你眼裡很特别麼?”我如此詢問道。
真司說:“你是獨一無二的。”
“無可替代?”
“無可替代。”
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我就已經安心了。這樣已經足夠了,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有一道聲音,仿佛一直都在如此勸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