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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我會感覺自己的生活仿佛是一場虛幻的夢境,因為日複一日所發生的事,都如此平靜、反複。我被困在了這場夢境之中,但我自身卻并沒有想要醒過來的念頭。
我隻是偶爾會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一切都很不真實。
轉眼之間,冬雪簌簌。不知道以前如何,但冬天對如今的我而言實在太冷了,我起先還未在意,但寒意不知不覺便滲進了我的身體,将我并不願意接受的“禮物”強塞于我,使我又一次被迫蜷縮在燃着火爐的屋子裡。在這期間,我所維持着的始終是一種不見天日的生活。
好在真司大多時候都會陪着我,讓我不至于落入孤單伶仃的境地之中。隻不過,若是想要去見悟便不行了,我隻能從真司口中得知,悟逐漸能說出一兩句較為完整的話、悟已經開始自己站立起來了……
不能親眼注視着他的這些成長,對我來說也是一件稍有遺憾的事情。
我為此歎了幾次氣,真司也看出來了我的失落。有一天他從外面回來時帶來了一個小小的黑色方盒,上面點綴着一些凹凸不平的小方體,那真是個奇怪的物件。
真司說,這東西叫相機。
“相機是什麼?”我對這一切感到新奇。
于是真司指着這個方形物件的不同位置,同我解釋着它們的作用,鏡頭、快門……這些于我而言複雜生澀的詞彙,一個個地從真司口中冒出來。
真司從身後攏着我的身體,握着我的手教我如何去截取自己想要留下的畫面,教我如何按下快門。
“到時候把膠卷洗出來,就是相片了。”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相片呢……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的。
真司含笑注視着我,他說,相片就是你最想保留下來的那個瞬間。
注視着他的眼眸,我忽然意識到了其中的含義,于是生疏地舉起了相機,真司的表情先是愣了一瞬,很快又恢複為原本的笑顔。
我最想要永遠保留下來的,也正是這一刹的光景。
“等到天氣暖和起來,你的身體好一些了,我們一起去照相館拍照吧。聽說現在很流行一家人一起合影呢。”真司将我抱在懷中,握着我的手指。他的雙手白皙柔軟,宛如玉器般美麗。
真司說,大家管這種相片叫做“全家福”。
我對他說,真希望天氣立馬暖和起來,讓我們今天就能夠一起出門。
真司不說話了,他閉上了眼睛,低下頭來親吻我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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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卷洗出來之後,真司帶來了一疊相片,其中有許多都是悟的身影——咯咯笑着的悟、搖搖晃晃走路的悟、還有被真司抱在懷中的悟。
那孩子的臉上,充盈着被人所愛的笑容。
人們總是說,苦難才能成就人才,即便天才也需要磨砺才能成就一番事業。我不清楚這是誰主張的,不過,我希望我的孩子不需要經受這一切也能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成為他想成為的人物。
我希望他能夠永遠在溫柔與愛護中長大,順風順水,我相信着,即便不經受苦難的磨砺,他也一定能成長為了不起的大人。痛苦并非是人生之中的必需品,我希望他能與其毫無關聯。
我還希望他能永遠不受桎梏,自由地舒展着自身的枝葉,直到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但我的這些願景,即便說與年幼的悟聽,他也是無法理解的。不過我可以告訴真司。
真司說:“我知道。”
“你不會覺得這是溺愛麼?”我知道有些人會覺得,不經受苦難的折磨、不受挫折的人,仿佛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但是真司說:“我能夠理解。”
我相信他并不隻是為了迎合我,我相信他的确能夠理解。
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可思議,因為我都已經見過我的“母親”了,我也知道她的态度了,可我還是隐約有種直覺一般的念頭,我想,在我年幼之時,一定也曾被人無比珍重而寵愛地照顧着。
他們将我視作無比珍貴的寶物,絕不吝啬于傾注自身的愛意。我覺得,從那時候起,一定就有人毫無保留地愛着我。
這一點我并沒有跟真司說,出于我自己也想不明白的緣由,我覺得這并不是跟他有關的事情。因為我覺得,他與我的那段生活,有着格外遙遠的距離。
在那個瞬間,一張模糊不清的、滿含淚水的面容忽的從我的腦海之中浮現了。我知道她在哭,可我卻看不清她的臉,我說不清自己是否為之動容了,但我再也忘不掉那樣的哭泣。
她在為什麼而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