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準備去告訴他。
“好啊,”他又眯着眼笑起來,“我也有點事禀告,和青姑娘一同去吧。”
單立并沒有什麼激動的反應,我看到桌上打翻的湯水,滴滴答答沿着邊角往下流淌,頓時覺得有些尴尬。隻好順着話題又繼續說下去,喬铮過幾天就會到萬家莊,到時候我就帶小花和小冰一起回去。喬铮帶足了車馬護衛,我們會安全到家的。
他點點頭,瞬間結束了這個話題。又瞥一眼站得很遠的王珒,仿佛在質問,你進來幹嗎?
“殿下,”王珒用同樣低沉的語調配合屋内的氣氛,“喬将軍覺察到附近有羽林衛的蹤影,他帶人出去巡查,讓我在莊子内布好暗哨,晚間時分大家不要出門。關押布左領的地窖,我會多加幾個人的。”
單立問喬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王珒就說:“今天晚間他一定回來,殿下放心。”
“好,”那孩子帶着明顯的低落情緒,“過兩天我就能上馬了,到時候我們立刻北上。”
他倆又商量幾句布置暗哨的細節,王珒很快退出來。而我站在門口,擔心着屋内的男孩。
“青姑娘,羽林衛真有可能突襲進來救他們的主子,”王珒撥開我的思緒,“你可别不當一回事,晚上你們兩個都待在屋子裡,千萬别亂跑。”
當年單立的父親也常常留戀女子顔色,一段時間就有一位寵妃,可那也隻是一段時間的事。年輕的儲君不用太傷心,他的未來還很長,會有很多他中意的女子出現。
“青姑娘,”王珒依然騷擾我的情緒,而我不願意應和他,終于他隻好對着背影說話,“我隻是想恭喜姑娘。當年你和喬兄弟在朔方救了我的命,我一直很感激。這次甘冒風險跑過來,一半的原因是為了保護姑娘。”
而小冰的性情怎麼會适合留在内宮,她會和嘉甯皇後那樣去接納丈夫喜歡的其他女子嗎?這是我從來不敢想的事情。更何況她從未回應儲君的心意,儲君的心意如此明顯,她卻視而不見。她從來沒說過喜歡怎樣的男子,即使嫁給屈巾花,我也知道她内心根本不喜歡他。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内屋,沒料到内屋正翻騰着打鬧。小花真是太任性,青天白日居然拉着女子求歡,小冰不願意,他就抓住她的胳膊拼命搖晃。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他大聲質問她,沒發覺她的後腦勺都磕到床闆了。
我全身的血都往臉上沖,抓起門口的木棍就朝他的屁股抽去。他一看我進來了,連忙跳起來躲到衣櫃後面。
“姐姐…”小冰也躲進我懷裡。幸好沒受傷,隻是胳膊有些發紅。
我抱住女孩,對另一個吼道:“你躲什麼?過來這裡跪好。”
“姐姐,”男孩也很委屈,耍賴說道,“你看看她,她都不跟我好了。自從來了那個駝背王子,她就不要我了。”
他還真有心情争風吃醋。喬叔叔幾天未合眼,我一閉眼就能感覺四面都是暗箭。屋裡一片狼藉,腳邊掉了他的抹額,那顆圓潤的珍珠,是爺姥送給孫子的成年禮。
我撿起來,珠子閃過陳年的華彩,而小花依然是個孩子。大概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過分,他磨磨唧唧跪到我的面前。
“姐姐,你得幫我主持公道。”他耷拉着腦袋,垂頭喪氣。
“這次回去,你去大營待上一年,從最末等的執戟長做起,擦馬靴除馬糞,一樣也不能錯過。從前家裡太寵你,不吃過苦的孩子永遠長不大。”
他擡起頭,冷哼說:“又嫌棄我沒用。周圍人人都能披荊斬棘,人人都比我強。從小你們就這麼說,我也吃過苦,老是給你們嫌棄也很苦阿。爺姥是人中龍鳳,我也必須是,做不好就挨罵。不讓我玩也不讓高興,做孩子都不高興,我長大了幹嘛?”
他居然還振振有詞,爾後騰地挺直腰杆,表明他不怕我手裡的木棍。這樣聲情并茂演說完,我手裡的棍子也沒分量,幾次要擡手,又覺得打不下去。
他觑眼看到,立刻扭到我懷裡來,笑嘻嘻地說:“就知道姐姐舍不得打我。”
嬉皮笑臉環住我的腰,爾後他又抓起抹額,碰了碰小冰。
“心肝兒,幫我戴上吧。”
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喜歡小冰,他曾說她是月牙泉的仙女,聽得我哭笑不得。剛才把她弄傷了,他估計挺後怕,這會兒偷看她又想求和。哪知小冰轉過臉,根本不碰那條抹額。
“哼!”這下他真的生氣了,自己站起來,“我就知道,如今你瞧不上我了。”
他如憤怒的小牛一樣沖出去了。
“姐姐…”小冰揉着自己的胳膊,兩眼通紅。
“沒事的。”我把她摟在懷裡,知道她心裡委屈,小花也不好受。幸好明天喬铮就能來了,到時我們分兩隊回去,這一路讓他倆分開為好,見不到面就能冷靜冷靜。
天色很快暗下來,我點上窗前的蠟燭,掰手計算着喬铮的行程。萬家莊在黑夜中很幽靜,這幾日的經曆如過了半輩子,差點忘了它原是一座溫婉的繡莊。它原是一座與世無争的繡莊,隻是人來人又往。我默默坐在僅剩的餘光前。外面這麼黑,小花怎麼還不回來。
忍不住找了郭将軍的兩個手下出去打聽。他們說小花少爺已經回來了,喝得醉醺醺的。
“他在屋子裡嗎?”我披好衣服準備去看他。
那人說不清楚,他又說:“青姑娘,這位小爺喝醉了就找人撒氣,上回偷溜到地窖把布秦通打了一頓。這回你可看緊他了。”
我有不好的預感,恰好小冰也聽見了。
“我們去看看他吧。”她提着油燈。
這時,院子裡突然一記鳴響,夜鷹飛過天空。爾後遠處似有火光,把半個萬家莊都照亮了。
“怎麼了?”我顫抖地問。
“羽林衛又來了。”有人在喊,到處都是腳步聲。
我抓住小冰的手,她提起油燈,照見了王珒的身影,他在晃蕩的燭光下走過來。
“早提醒過你們了,羽林衛會闖進來,”他扳過我的身子,“兩位還是回屋去。”
小花呢?
王珒反問:“屈家小爺不見了麼?我們的人都布置在儲君那裡,沒見過屈小爺。”
外面的打鬥聲清清楚楚地傳過來,就和幾天前一樣,是鐵器砰擊撕磨的聲音。
“喬叔叔呢?”我問他。
“他還沒回來。”
我拔腿往外走,感覺沉溺在上下翻動的潮水内,而水已浸沒到胸口。
小花不在房間裡。
有人來禀告王珒:“羽林衛聚在地窖邊上,想把布秦通救出來。”
我轉頭看着地窖的方向,腳步都不停使喚。
“青姑娘,”王珒還在耳畔絮叨,“你身子不好,還是先回去吧。那幫羽林衛上回吃了虧,明擺着是來尋仇的。”
遠處的火光愈演愈烈,我隻覺得滿眼漆黑。我能讓王珒幫忙去找小花嗎?
轉頭看他,火光把他的臉反襯得有些冷漠。停滞片刻,突然他喊了一聲:“三小姐…小冰!”
小冰提着油燈朝地窖飛快走去。我甩開他攙扶的手,也朝地窖奔去。
地窖的大門敞開,布秦通被拖到上升的台階上,十幾個羽林衛圍着他,他們不敢上前營救,因為布秦通被人用刀架着脖子。
“誰敢過來,小爺一刀砍死他。”
周身翻動的潮水都要抹過口鼻,我艱難地呼吸。那個傻孩子,他在幹什麼。
“姐姐!”他看到我了,朝我揮舞着刀,抹額上的珍珠透着溫和的光。
王珒,我轉身抓住他。
他一揮手,立刻有人團團圍住羽林衛,以及風暴中心打鬥得鼻青臉腫的兩人。
“誰都别亂動,屈家小少爺在裡面。”
“哈哈,你們害怕了吧。”那孩子一點不知危險為何物,“誰叫你污言穢語侮辱我爺姥,今天把你揍得誰也不認識。”
他扔掉了刀,對着布秦通迎面一拳。
所有人都愣住了,布秦通直接倒在地上。
“起來阿,今天咱們比一比,讓大家瞧瞧,西北侯府世代威武。”
布秦通翻身起來,抓起刀,瞬間紮進了他的胸口。
小花,我踉跄着前走。身旁全是飛走的箭,走了好久,身旁全是不相幹的刀劍風雨,終于走到他面前。
“姐姐…”他滿身是血,張開口鼻卻說不了話。
我大口吸着氣,滿眼都是人影,誰也幫不了小花。有人把布秦通按倒了,王珒在遠處圍捕羽林衛,就和小時候的皮影戲那樣不真實。
“姐姐…”隻有小冰在身旁,她真實地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