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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沉默的冰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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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八年的中秋,那天原本應該是朱翼的生辰。為了避開河西驿站的盤問,我們帶着小冰去幾十裡外的沙州遊覽。路上她平靜得很,與一個月前的狀況不同。一個月前她渾身長滿紅疹,發着高燒又說胡話。我在竹節鎮被逼與取信的使官糾纏,無法去郊外的土屋照顧她。而喬铮每日要去大營報備,隻能偶爾送些湯藥和面食給土屋。不知道那些天她是如何度過的,七月二十八是世叔和小月的忌日,她獨自一人在凄風瑟瑟的荒漠裡該有多寂寞。

臨近中秋我便做好準備,不能再讓小冰一個人待着。我新婚不久,帶上全家去沙州賞月總行吧。世叔去世一年了,不讓回雍州也不讓拜祭,我一定要出門散心。如果聖上不滿意,就讓他發明旨給西北侯府命我們禁足,這下終于把驿站的使官喝退了。

小花就是在那時認識小冰的。他撩開車簾,流瀉的月光籠罩着女子的臉龐,他又轉過頭,一點也沒被周遭憂郁的低壓感染到,用明快高昂的聲音對我說:“原來姐姐還藏了小美人在車裡。”

随後他便在連綿的黃沙裡翻跟頭。沙州原是賞月的好地方,蒼穹和廣袤大漠作陪襯,躺在黃沙上,星星在五指間隙閃耀着光彩。小花指向前方的一彎湖泊,告訴我們:“快看那股清泉,彎彎的形狀多像月亮。”

那晚剛好是八月十五,月亮清冷地挂在頭頂上方。小冰捂住臉,突然嗚咽哭起來。懵懂的男孩不知女孩怎麼了,更加賣力翻跟頭,又把爺姥教他的回馬槍耍了一遍,弄得自己大汗淋漓。等到回程的時候,他就告訴我:“姐姐,我想娶她。”

他是屈家的獨苗,很早就娶了正妻,又年輕貪玩,弄了一屋姬妾。我當然不同意,别說小冰了,任何家裡嬌養的正經女孩我都不會答應。可他依舊死皮賴臉地求娶,鬧得女孩自己知道了。

“好啊,我可以嫁給他。”當時她這樣說,把我和喬铮吓壞了。

“這樣就能和姐姐在一塊生活,不用躲起來了。那間土屋太安靜,連鳥兒都不來。”

可她也不用這樣委屈自己,等到長豐放過我們,我會在朔方替她說門相配的親事。

小冰搖搖頭。

“我可等不了。再說,能做伏波将軍的孫媳婦挺好的。”她擡頭望着南飛的候鳥,遠處的巾花又在胡鬧,“花郎對我也熱心,這些天他都變着法哄我高興呢。”

她笑盈盈的,看得我冷汗涔涔。如果世叔還活着,知道自己養大的女兒去給人做庶妻,他該是什麼心情。他一定來找我興師問罪。後來屈巾花跑進來,任性的姑娘親口告訴男孩自己願意嫁給他,還要他在姐姐面前發誓,一輩子都要聽她的話。他立刻照做,随後抱住新得的娘子快活地轉圈。

“心肝兒…”那是他第一次這麼喊她。

那一夜我一點也不開心,閉上眼隻覺喘不上氣。氣促的感覺如鼓脹的水泡憋在心裡,能把五髒六肺壓得變形。小冰就這樣嫁人,她會幸福嗎,她的未來會怎樣呢?還有小花,他娶了一個連我都未曾真正了解的女子。這些積壓的心事從心底冒出來,而氣泡越鼓越大,把周身的血管都快擠破了。再次睜開眼,小花滿身是血躺着我的懷裡,血汩汩流出來,從打顫的指尖流過,而我壓根說不了話。

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我們真不該來到萬家莊。

“喬叔叔…”朦胧之間看見他的身影,我立刻伸出手求救。黑夜之中浮動的人影裡,頭一次抓住真實的東西。我撲到在他懷裡,放聲大哭。

小花是救不活了。

緊緊抓住虎叔叔的雙臂,他也在發抖,可直覺告訴我,他是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虎叔叔,怎麼辦?”我滿心期待地問他。

身心俱疲的男子托住孩子的頭,孩子的目光都散了。他閉上眼,伸手讓孩子也閉上了眼。我滿眼乞求地望着他,也許等喬铮趕來,他還有救的。

可是虎叔叔卻搖了搖頭。

“殿下,問問老莊主,我要一副結實的棺柩。”

周圍全是人,他們都來了。

不行,我趴在小花身上,誰也不能動他。我要等喬铮過來,等他看過了,我隻相信他的話。

“好吧,”有人輕輕扶起我,“姑娘去屋裡等吧,我們把小少爺也搬進去。天這麼冷,你們都凍壞了。”

我的确在發抖,趴在地上根本站不起來。

“青姑娘,”是單立在我身旁,“你可要護好自己的身體。”

他這樣說,眼睛看着喬三虎。喬叔叔的發髻都散了,英武的眉角松垮下垂,轉瞬間他多麼蒼老。他應該比我更傷心,爺姥是他的恩師,把家族和家業都交給了他。

寒氣凜凜,我趕忙護好自己的腹部,渾身一激靈,伏波将軍的兒孫沒那麼容易受挫,既然人間兇險,孩子你該早些受磨練。

“帶小花回去,我給他擦洗幹淨。”在黑夜中直起身,茫然望着四周,突然想起來,“小冰呢?”

那孩子直愣愣地跪在原地,巾花被擡走了,她還跪在那裡。

“姐姐…”她聽到我在喊她,一下子撲過來,“姐姐…”

她隻會喊姐姐了,剛才刀槍劍雨,她一定吓得不輕。

“姐姐…”她滿臉淚水,垂着頭啜泣。

小花最愛幹淨,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把他收拾整齊,那時天快亮了。編發的時候,身旁的女孩終于忍不住。

“讓我來吧。”她央求道。

他最喜歡她給他梳頭了,于是我讓了位。萬伯伯又來看過一回,他說前廳暖和,又準備好早飯,讓我們過去休息一下。小冰專心緻志在編發,于是我一個人先行來到前廳。

大家都沉悶地坐着,炭盆嗞嗞燃着火光,前廳很悶熱,大概因為男人們雖然沒說話,卻個個粗重地呼吸。我坐到喬叔叔身旁,他用大氅将我裹好,然後獨自走到窗格,望着外頭陰天裡的雪珠子。

“我跟随師父快三十年,文昭是同我一起長大的。”他自言自語,“很多人質疑我喧賓奪主,所以我管教起孩子來也畏手畏腳,生怕落了小人口舌。事到如今,小花死了,這都是我的錯。”

喬叔叔為什麼如此說,我絞着手指,布秦通呢?

“落到如斯田地,都是我的錯。”灰白的晨光掠過他落寞的鬓角,“恩師就如我的生父,等到此事完畢,我會去京都向他領罪。”

我垂頭落淚,爺姥年紀大了,這事不能告訴他。喬叔叔真的要去京都?我突然意識到,他一直克制的肩膀簌簌抖動起來。

有人把布秦通帶了進來,廬江郡守阮同煙也被綁着扔到大廳中間。

他轉過身,對着坐在光影處的儲君。

“殿下,事關西北侯府的人命。此事能讓我做主嗎?”

對方點頭。

喬叔叔走到中央,隻問阮同煙:“羽林衛督領殺了伏波将軍的嫡孫,事發在你的管轄區,按律該如何處置?”

阮同煙的外傷嚴重,支支吾吾說不清,于是被人一把提到空中。

而地上滿臉淤青的男人則陰沉說道:“老喬,你敢殺我?你帶着一家子發瘋吧。”

喬三虎伸手接着一張紙:“這是昨晚布督領殺人的供詞,羽林衛和邺城大營的人都已畫押。郡守大人,輪到你結案了。”

郡守大人抖得厲害,接過那份沾血的供詞,看了幾遍就是不肯擡頭。

布秦通喊道:“我不殺他,難道等那傻子殺了我嗎?你們人多勢衆,威逼郡守胡亂結案。我要上告前橋閣上告中殿。”

喬叔叔并不理他,踢了踢阮大人。那位阮大人硬是不出聲,自始至終都埋頭不問世事。

“既然這樣,我就當郡守沒有異議。”站在中間無所畏懼的男人說道,“自古以來殺人償命,秦通兄弟,我送你一程。”

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已手起刀落,布秦通的眼睛都未合上,頭顱就飛出去,撞到門框又彈回來。

血濺得滿地都是,我把剛吃的東西直接吐了出來。喬叔叔,我邊吐邊哭泣,我知道你是破釜沉舟了。

“殿下,”他又對着前方,“今日之事是我一人所為,到了中殿我自己解釋。”

他想抗下所有負重的肩膀并沒有得到回應,單立很快從光影中站起來。

“幾天前于亂軍之中,我就下過命令殺掉他,”少年并沒把羽林衛督領放在眼裡,“這件事算我們做的。”

喬三虎按住他的肩頭,仿佛在告訴他,殺掉布秦通意味着什麼。

可是少年的熱血都是無畏的,他隻是命令人把大廳清理幹淨。清理肮髒的血漬時,小冰從後院回來了。她壓根沒在意剛才發生過什麼,隻是默默依偎着我。

石地凹嵌裡的血迹很難清除,管家拿水潑了好幾遍。昨晚錐心的疼痛到如今些微清明的脈絡,我扣着指甲周圍的肉刺,一片一片撕開。小花是布秦通殺掉的,可是…

王珒,我瞪着他,他以為躲在角落就沒事了。也許旁人并不相信,我總覺得他和昨晚的鬧劇脫不了關系。

覺察到我的懷疑,還未等到開口,那人已然在我與喬叔叔面前跪好了。

“昨晚是我監督不力,才令屈公子死于非命。其實都是我的過失。”他說得真懇切,“青姑娘,要打要殺,王珒在你面前都心甘情願。”

他的命還是我親手救的,我的手又在發抖。

“姐姐…”不可抑制的激憤又湧出來,身邊的小冰焦急地呼喊我。

面前跪得筆直的男人為何要害小花,難道是為了小冰嗎?這不太可能。可我的直覺翻湧,他八成和這事有關系。如果昨晚被羽林衛圍住的是他的親弟弟,以他的精明一定不會讓慘劇發生。

我無法可說,隻能伸手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他摸一摸嘴角的血,抓着我的手說:“青姑娘打得好,王珒是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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