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座的太後站起來,許多老臣攜家眷上前道喜。剛才系紅繩的正是丞相府的周娘子,攙扶了老人,同時向新人道喜。
母親一直在身旁,我想她有些感慨。沒過多久,周娘子走近,向母親請安,又問候我的身體。
自從元小姐救了我,母親對丞相府感恩深厚,立刻眉眼舒展,挽住她的手臂。
周娘子說:“宴席開始前,庭中水池要放生,郡主娘娘跟我去,隻當為子孫積德。”
母親當然想去,她怕留我一人孤單。小弟正與小衡王爺說話,她差人叫他回來,這才跟周娘子走。
我想去僻靜處。小弟和韋伯林家的倆兄弟交好,正好遇見,商議冬天去玉泉山莊玩雪。我等在通大殿的主路,突然發覺木輪卡在石闆路的凹槽内,這下動彈不得。
前後試兩下,輪盤還是不動。韋家兩兄弟面朝我站着,分明看見,卻沒告訴小弟。接着又來兩個世家公子,說是買到兩匹好馬,邀衆人去郊外試試。越說越起勁,我停在主路口,恰逢内殿的席面開始準備,內監匆匆出入,見到我隻能繞過。一個矮個小子隻顧悶頭跑,側面撞來,突然腳下一滑,人趴到我腿上,盤子散落一地。
小弟猛地回過頭,這才想起我。
韋家高個頭的罵道:“亂跑亂撞的,會不會當差?”
菜碟灑了,幸好酒壺沒灑,給我接住了。我還給他們。
小弟連忙找人拿抹布,要幫我清理幹淨。
“老二,這輪子卡住了。”有人提醒他。
是啊,輪椅卡住了,這可怎麼辦。弟弟焦急注視我,又朝遠處母親的方向望去。
他的狐朋狗友亂出主意。竟然說,要找鐵鍬來,将地上的石闆鑿了。
韋家公子吩咐摔倒的小監:“去擡藤條椅來,多找幾個人伺候大公子。郡主娘娘瞧見這樣,一定告到陛下那兒去。”
那小監竟然唯唯諾諾,真要去擡藤條椅。我伸手攔住,久違的好勝心又冒出來。
周圍有人漸漸聚攏,大概都是往來的宮人。我對小弟說,菜盤上不是有油嘛,反正都灑了,剩下的菜油倒進石闆凹槽裡。
又對小監吩咐:“麻煩公公抹一抹輪盤底,我再試試,也許出來了。”
他們依言照做,我轉兩下輪軸,果然松動。
韋家的高個頭俯下身,對我關懷備至:“不如找人給世兄換身衣裳,全是菜油味。”
“好啊。”我咧開嘴,手上使勁一轉,兩隻木輪子嚯地滾出來,從他的腳面重重壓過。
這下惹出的哀嚎,将所有人驚動。羽林衛聽見喊叫,從外牆沖進來瞧究竟。後來母親也趕來,後面緊跟着老丞相,還以為出了人命。
可别怪我。剛才分明是你伸腿絆人,現在也太不抗痛。
弟弟膽子真小,連忙跪下認錯。母親得知事情經過,怕我真傷到對方,要請禦醫進來探視。
元绉安慰道:“不妨事,這兩個做事不着調,我早知道。他們大哥最近太忙,無暇收拾人。郡主娘娘别介意,等我告訴老大,再讓他們過來賠禮。”
因為驚動了羽林衛,主君很快知道,差人過來問原委。
這下丞相十分生氣,對韋家兄弟敲着拐杖:“兩個孽障,主上大喜的日子,你們非要弄出些無聊事搗亂。”
聽聞韋伯林是元绉的得意門生,母親自然不想令他為難。拿起小弟的披風,替我遮蓋好,便一同去和主上解釋。
新君和新後正在放生,兩個姑子提着一籃子活魚,掀開竹蓋,嘩啦啦倒入水塘。
周圍人忙着逢迎稱頌,歡聲笑語好不熱鬧。真幼稚。看來放生是日程上安排好的,前橋閣的幾位大官均站立一側恭候,韋大人也在其中。
單立擡頭對他說話:“老師一直推舉韋兄弟細心。玉泉山莊的修繕怎麼辦,大人給個出意。那處的溫泉好,我想送老人家去住兩天。”
對方剛要作答,單立又瞧見我們一行,轉頭問元绉:“怎麼回事?”
母親先說:“沒有事,幾個小孩說笑打鬧,聲響太大,驚動了羽林衛。”
我斜倚扶手,并不吱聲。
單立的目光停留片刻,對我笑道:“大公子也來吃孤家的喜酒,是否招待怠慢了?”
我仰起面龐,盡量别讓目光渙散。陛下是我的救命恩人,跟來賀一賀,是應該的。
他低頭略微沉吟,接着又對韋伯林說:“我去永昌的時候,那裡的溫泉實在好。如今玉泉山莊重修,大人不如問問大公子的意見。他們父子代管永昌城多年,皇叔和我都很敬佩。”
對方聽見主君如此說,連忙出行朝我作揖:“是的,臣素來仰慕闵大人,未曾親眼見識永昌,實屬遺憾。幸好有山莊的差事,可以同大公子請教。”
又朝母親拜謝:“郡主娘娘,将來會勞煩大公子,先謝過了。”
韋大人很通曉世情;不比那兩個小的,一個扶另一個,勾着肩膀縮在遠處。
單立就指那邊,問元绉:“老師,您瞧他們冒失的樣子。前幾天母親念叨,大家子養出來的孩子可靠,叫我多依仗他們。如今瞧瞧,是不是胸口憋得慌?”
那老丞相順溜接道:“的确,這些人陛下不用看一眼,隻帶回去打吧。”
遠處的魚兒撲騰得厲害,女眷的裙子都濕了。單立聽見嬉笑聲,抛下我們離開。他一走,元绉并前橋閣衆人都走了。留下空落落的幾人,我扯掉披風,朝身上的污垢潑點清水。
母親說:“陛下英明,沒有委屈我們。”
蓦然覺得剛才的事很無聊。韋氏兄弟這類人原本淺薄,而我更無聊,竟去和他們紛争。剛才的勁頭都沒了,突然覺得很困。還是待在家裡好,何必出來。瞪着兩條無用的腿,我頭一次想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