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流秀突然冒出來,告之陛下攜安福郡主來瓊華宮了。後院不能行正式拜禮,于是我們移到主殿。單立已坐于主座,我與郡主在左右兩側,烏洛蘭氏的來使行了跪拜大禮,無浪拿出賀禮單,準備一一誦讀。
單立便擡手:“不必,剛才外頭的禮官已經讀過。你們來同皇後叙舊的,我打發掉外面的人,就進來看看。”
安福郡主笑道:“我離開那麼久,想聽聽永昌的新聞,陛下就帶我一起來。今年的春貢倒新鮮,以往總是送魚,成桶成桶送,哪裡吃得了。今年瞧着有許多鮮果,水靈靈黃澄澄的,正好宮裡女人多,都愛吃這個。”
無浪回禀:“郡主住永昌多年,知道那裡隻有這些東西。魚是挑最好的,鮮果也是,大桶覆着冰塊,保住新鮮味道。”
單立說:“幸苦你們,回去代我問候族長和公主。回禮比往年增加些,前橋閣拟好單子了。銀柳公主新婚,多加些綢緞香料,算是朝廷的心意。你多住兩天,牧場要運兩車鹿肉羊肉進來,你們一并帶走。”
那兩人一起道謝。
安福郡主卻觑眼看鵲姐,之後笑道:“大姑娘比起往年瘦了,要伺候世子和公主,太累的吧。”
女子态度謙恭,斂聲回答:“伺候本家原是份内事,年前世子一直病着,故而辛苦些。”
無浪也幫腔:“是啊,世子的病多虧鵲姐姐照料,早晚擦洗換藥,一日三餐喂飯,我累得耷拉眼皮,隻靠她撐着。”
單立側過頭,對我微笑:“你怎麼不說話?”
他拉住我的手,我手心還捏着珠子呢,珍珠被他拾起,泛着蒼白又詭異的光。
他認真看着我,而我有些害怕,他轉身叫宮人打盆熱水。
“皇後的手心都是汗。”
安福郡主渾然未覺:“娘娘的病未好全,身子虛所以多汗,還要去陽光下多走動。對了,世子的傷痊愈沒有?雍州修繕完畢,他願意親來瞧一眼麼?再者娘娘久未見兄長,一定十分想念的。”
站着的一對男女誰也不敢答話。單立呵呵笑起來。熱水端來了,我連忙洗手。
鵲姐沉着,緩緩婉拒,世子剛能走動,無法舟車勞頓。不忘恭敬侍上,雍州雖是南宮氏的栖息地,始終隸屬皇家,隻要主上滿意即可。
單立想起一事,對無浪問:“黃葉林原屬船王家管轄,如今世子身體不好,又遠在邊陲地,恐怕無暇顧及那片樹林了。”
無浪體會其意,恐怕要收回封地,面露慌亂。剛才他說,這次北行,出了朝貢,就是奉命去黃葉林對賬的。
“陛下,我和少爺從小在那片林子裡玩,一草一木都熟悉,那是船王家的基業,少爺不會不顧及的。”
單立聽了,又問我:“皇後覺得如何,世子能有精力照顧林地?從前林子裡的木材,每年有十來萬的收益。這幾年突然驟減,我看他的心不在上面。”
于是無浪和鵲姐一齊望着我。心裡輕嗤,慌什麼,就算他收回來,我也有辦法交給自家人。哪知鵲姑娘上前一步,已朝單立拜去。
“陛下容禀,木材的買賣本有大年小年。宣和年間,修複戰損的房屋船舶,用量大,自然收益就好。十年過去,如今一派繁華興旺,各種硬木用不上,隻有置辦家具多來要貨,所以逐年看來,倒像經營的人不用心似的。其實南宮世子對這份祖業十分用心,常說這是鐵麒麟先祖給的恩典,他不敢怠慢。這些年永昌的周邊逐漸熱鬧,各種土木營造,世子也常盤算,是直接從南邊圈一片林地培植呢,還是從北邊運來好。等他想齊全,自然要給陛下一份簡報。”
單立聽完,便不再言語。
如果我持心公正,她是位沉着果毅的女子。眉心那塊胎記,并不影響容貌,反而使其脫于凡俗之胎。可惜我的心并不公道,半點也不打算幫忙,珍珠的光潤反射出兩瓣紅唇,原來自己正連連冷笑。
等客人告辭,我留下安福郡主,想知道鵲姐的事。
“所以,她是烏洛蘭本家的家奴,家奴替主人出遠門,還向宗主國送賀禮?”
郡主抿着嘴笑:“她是族長外頭生的女兒,抱回來,不能給名分,隻讓她伺候銀柳公主。其實算輩分,她是銀柳的姑姑。”
見我有些驚訝,郡主又說:“不是每個人,都有娘娘的運氣。有些靠緣分遇見的,過得如親生的一樣。有些即使是親生的,卻要做奴婢。”
我琢磨一會,爾後突然說:“她是個可心人兒,跟公主一起嫁給世子,很有益處。”
郡主猜度我的意思:“娘娘,橫豎都是烏洛蘭氏的血脈,嫁于世子都一樣。而且,我看她們長大的,公主雖有傾城之貌,但不及鵲兒親切随和。”
微笑點頭,我假裝很滿意。走回宮殿,單立沒走,叫人鋪了地圖在偏廳,趴着點算樹林的縱深。
我翻起眼皮:“陛下,河道那攤事你不管了?又對深山老林感興趣。”
他爬起來:“那個女子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我自然要看看。”
叫人将地圖卷起來,這種陳年圖紙,攤開後滿屋皆是灰塵。我拿着帕子墊鼻子,給灰塵嗆了,又咳嗽流鼻涕。
“你去母親那裡吃飯吧。若過了病給你,我又該挨罵了。”
他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又摸摸額頭,最後将手心貼在我的面頰。
“小冰,伸手能摸到的東西,才值得你用心。你懂不懂?”
我低頭,含笑回答:“陛下說什麼禅語…”
未說完,崔流秀捧着那壺南珠,站在門檻處問旨。
“娘娘,這壺珍珠顆顆精貴,是入庫封存呢,還是鑲手串項圈,或者做對耳環也好,明輝照人的。”
單立叫他拿過來,伸手抓一把,随後珠子骨碌碌滑落:“常說珍珠養容,不如磨成粉,發給宮裡的女人用。”
崔管事愕然:“哎呦,這麼大顆,磨碎了可惜。”
單立毫不在意,緩緩說:“沒什麼可惜的,皇後與珍珠不配,戴着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