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婦人撲過去,抱着一尊牌位大哭,牌位上的名字是婁寶勵。
“陛下,因為鐵麒麟王朝,我連兒子都賠上了。”她十分愛惜,摸着那幾個字,“他去的時候,他爹保證他不會有事的。結果呢?船闆上都是窟窿眼,孩子斷了氣。其實我不想他死,隻要他把孩子賠給我…”
小冰扶起老婦人的腰,替她擦着眼淚鼻涕,而我立在陰影内,不打算改變計劃。
“姑母,”那盞茶又被端到眼前,“你喝了吧,這樣就能和他們團聚了。”
哪知婁夫人伸手猛一揮,瞬間杯子碎了。她看小冰的眼神格外怨恨,仿佛面對的是一隻肮髒牲畜,充滿了嫌惡。
“小賤婢,身上流着肮髒的血,害了咱們南宮氏一家。”
這話無疑刺痛了她,她微微揚起下巴,視線凝滞。
我立刻開口:“夫人不肯自己赴死,我隻好請人代勞了。小冰,我們走。”
她忽地轉過臉:“陛下,你知道為何我堂兄一眼看中她,連阿博都抛下了。”朦胧的光影,沉香虛浮,她的表情好似在笑,“起先我也想不通。那日中秋的晚宴,我才弄明白。鏡花水月桂影馥。她多像雲羅,穿上南宮家的舊衣,一舉一動全是她的影子。”
婦人的手指,摩挲于小冰雪白的面龐上,摩挲她的眉骨,她的鼻尖,又到她的下巴。
“好孩子,少全這麼喜歡你,除了你長得像他妹妹,還有一點。你和他們一樣,身上都流着肮髒的血。好似狗聞氣味似的,聞着聞着就對上味了。”
小冰一把抓住她的手:“姑母,你說我就罷了,别捎帶上他人。”
婁夫人大笑起來,空蕩蕩的佛寺,這種笑聲怪駭人的。
“我就知道…”女人轉着眼珠,暧昧的空氣湧動,見我在場,她沒敢吐出污言穢語。
“你認為我惡心他們麼?我是可憐他們。這像不像詛咒,不知落到誰的頭上。一代又一代,好似要我們斷子絕孫。從前我可憐少全,可憐雲羅,現在可憐你,又可憐阿博…”
“姑母,你若瘋瘋癫癫去見叔父,我可要去問候表姐了。”
她立即吸口氣,因為恐懼又憤怒,抽搐的兩頰泛出青白色。
小冰又奉上另一盞茶:“我不想你死在别人手上。過往的事,我早不介懷。你喝吧,喝完給表姐留封信。”
她接過杯子,站起身,仔細端詳端坐的女子,爾後說:“要我死可以,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少你一個,南宮家就少一個禍害。”
瞬間桌椅掀翻了,婦人不知哪來的蠻力,硬生生掐住小冰的脖子。我費了好大勁才掰開手指,心裡大怒,拔出刀,預備直接殺了她。
“喲,”她又沖我喊,“好恩愛的夫妻。陛下,我叫過幾任陛下了,你們輪番占着皇位,輪番趴在咱們身上吸血。雲羅從沒開心過,她總說我的命比她好。其實我們是一樣的。小冰也是一樣的。”
小冰捂着脖子咳嗽,我将她帶到屋外,同時示意阿松進去。屋裡幾聲悶響,很快結束了。阿松轉身出來,說人已經死了。
南宮氏的人都太自以為是,我惱怒地朝屋内瞅一眼。小冰咳得厲害,眼淚都出來了,伏到我腿上嘔吐。看了看她的脖子,還好沒抓破,隻泛出幾道淡紅的痕迹。我對她說,沒必要在意那瘋婦的話,也沒必要将自己和他人相提并論。
懷中女子拉住我的衣袖:“過兩天,先去内城報喪。人要拉回雍州安葬。”
等她整理好衣襟,我立刻吩咐人套車,急着要走,這個地方不想再來。一陣風吹過,她卻緩緩轉過身,目光依然留在那間屋子。
“陛下,剛才桌上有兩盞茶。”
我也記得,目光一轉,阿松又沖進屋子。這次并未發出響動,過了一會,有個男人蹒跚着步子出來,身穿紫色織花長袍,絲綿襪羊皮靴,發髻上一枚白玉簪,正是京都富家公子的打扮。
他十分害怕,小腿都僵了,哆嗦着跪下,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我微笑道:“二公子來寺廟,怎麼不啃聲?”
阿松俯在耳邊,他剛才躲在衣櫃裡。
二公子連忙喊叫:“陛下,我什麼也不知道。連日下雨,嶽母腰背疼,家裡娘子擔心,我偷偷來送些藥材。”
我叫他起來。阿松剛碰到他,他連忙彈開,手腳亂舞,仿佛要殺掉他似的。
“陛下…”他伏身于我的腳邊,“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隻好蹲下身,緩緩說:“婁夫人犯了人命官司,若訴至公堂,恐累及南宮世家的名聲。若不聞不問,孤家覺得愧對死去的婁大人。你明不明白,二公子?”
“明白,小臣明白。”他連連點頭,卻不敢看我。
“今日此舉,是不得已而為之。二公子,你覺得這樣做,有錯嗎?”
他擡起眼睛:“沒有錯。剛才臣都聽見了,是嶽母害了嶽父大人…嗚嗚嗚…”
他哭起來。小冰走近,她朝我使個眼色,表示不想看見這個人。
我按住她的手,随後又對男子說:“闵公子,這些陳年往事,我本不想許多人知道。更何況,那是婁府和南宮府的事情,與安福郡主府沒什麼關系。你仔細想想,有錯嗎?”
他止住哭聲,眼珠子瞪着石闆路,片刻後醒悟:“沒錯,陛下聖明。郡主府從來不管閑事。臣隻是顧念嶽母可憐,内子又懷着孩子,所以才來探望的。”
你都明白就好。可小冰不願善罷甘休,她覺得他聽到的太多了。
她瞅着他笑:“二公子自幼在王府長大,能說會道,内城中交遊廣闊,我看你的嘴巴是管不住的。”
“娘娘,”他又爬去她腳邊,“小臣什麼都不會說的。請娘娘相信我。”
小冰繼續笑:“怎麼相信?不如公子将舌頭剪掉,這樣我才放心。”
闵惠和的身子簌簌抖起來,想後退,阿松堵住了路,前方又有我的身影。仿佛真有人要剪他的舌頭,他哇哇哭起來。
雨一直沒停過,屋檐底傾瀉着雨水,滴滴答答令人煩躁。我拍拍他的臉,叫他别哭了。
“二公子,今日我放你回去。不過你要記得,從此郡主府的安危就系在你舌頭上了。若哪天你的舌頭變長,倒黴的是整個家。”
他不可置信望着我,本以為自己死定了。
阿松将人帶走。而小冰十分不滿,她的手很涼,望着那間屋子就發抖。回程的馬車裡,她并不搭理我,獨自靠在角落。
“小冰,他家大哥是個明白人,我想叫他去洛水幫着老四。”
她是怪我放掉闵老二麼,靠近些,取出鬥篷裹住她,卻發覺她默默流着眼淚。
我微笑道:“小冰,如果我是你的叔父,明知不可為的事,就不會去嘗試。廣闊天地,他可以再找心愛的女子。身陷于人生死角,隻會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