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不可轉圜,韋伯林低頭答是。
又對金士榮說:“你去辦封府的事,别傷到人。人名都登記上,臨走每人領二百兩路費。剩下的東西入庫,你和伯林一起盤點。”
二人再次答是。此時日照當空,内侍送來冰飲散熱,我們幾個捧着玻璃大碗各自喝完,命人再取一輪來。
韋伯林面朝我,剛才的事情過去,他另有要事回禀。原來漢章院的幾個學子合力刻一套圖章呈上,春風化雨,淳物化欲,各式的篆體,靈動飄逸。他托着錦盒,告訴我哪件是哪個人刻的。有一枚形如彎月的雞血石,冰瑩透骨,正好握入手心。
“陛下,這枚是臨仙手刻的,您瞧,用的金線小篆。若喜歡,可随時帶在身上。”
我笑道:“是塊好石頭,不過卿家推薦的不止是石頭吧。”
“臣不敢左右陛下的心意。隻是,臨仙他們來雍州不過數月,陛下是嫌棄人笨拙,想趕他們走麼?”
“韋大人,你的門生很好,不過我想看看其他人。天底下這麼多人,他們應該都有機會。”
那刻韋伯林的表情像挨了針戳的家貓,失味又失落:“看來陛下嫌棄的是臣。”
台谏所的趙拓見空氣凝滞,朝我作揖:“陛下,韋大人對中殿忠心無二,他…他們代代相傳,都盡心竭力侍奉主君的。”
代代相傳,上一代培育下一代,然後推薦給君王。就如元绉推薦韋伯林給我,韋伯林又來為我張羅下一代。如此往複,他們如同漩渦一般,圍着禦座上的主人打轉。
“伯林,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廣納良才本是漢章院的初衷,找些不同的人進來,一樣可以做你的學生。”
金士榮的嘴角露着笑意:“陛下英明。比如從前的婁大人,雖出身寒門,卻憑一己之力支撐前橋閣,那是天下多少學子的表率。”
韋伯林低沉回答:“先主宣和君殺了太多人,京都世家噤若寒蟬,他隻得依靠婁柱塵。可縱觀鐵麒麟數百年,從來皆是世家大族圍着禦座,一代接一代,衰榮與共,就比如南宮世家。陛下,今日身在雍州,應該看得清楚明白,隻有衰榮與共,損利相聯的人,才會對您忠貞無二。”
金士榮冷笑:“韋大人什麼意思?陛下是少不了你們,少了你們,陛下就坐不穩江山?”
捶一下桌角,叫他們兩個别吵了。韋伯林還托着錦盒,那塊深紅的雞血石,紅得醉心盛意,訴說着它的忠心。
内侍捧着葡萄汁進來,為桌上的玻璃碗添滿。那三人皆不敢動,我就問趙拓,你來幹什麼。
趙拓年紀不大,生得眉眼剛正,見我發問,立刻遞上奏本。我展開一看,竟是台谏所參奏盧文七的事,他在北慶牧場混熟了之後,将豬羊馬鹿私自販賣給各地肉商,一分錢都沒入公賬。台谏所将肉商姓名和交易錢數全開了清單,一起堆到我眼皮底下。
“你把這個拿到這裡來給我看,是什麼意思?”
趙拓答:“陛下,因為上面也有雍州的肉商,臣要核對完最後一筆才能上禀。盧大人還同這裡的廚房私下敲定了,以後一兩肉的錢按多一倍算,多出的部分他們内裡再分。”
我捏着那張紙,不知該發怒還是繼續诘問。
金士榮瞧我一眼,慢慢說:“趙大人真是忠勇,朝廷那麼多人,有貪污的,有淫靡的,有好賭的,還有醉酒不來上朝的。你偏挑陛下的親戚來參奏,不知誰給的膽子。”
“哼!”我猛地站起來,扔掉那張紙,桌上的玻璃碗掀翻了,葡萄汁灑得到處都是。
内侍聽見動靜,連忙跑過來,我叫他們滾。
趙拓起身離座,朝我一拜:“臣既然得知此事,參奏是職責所在。陛下天威,可以對臣任意責罰。”
韋伯林也立刻上拜:“陛下,此事不易張揚。”
我怒氣沖沖:“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今天帶着他來我這裡鬧?”
“陛下,”他跪在我膝下,“即便臣知道此事,所作所為也都為陛下周全。若趙拓在中殿參奏,錄入文書院,陛下便要公開處置盧文七。”
金士榮一臉憤恨,瞪着他。
“陛下,”他繼續說,“此事對内要嚴懲,對外則要保密,方才兩頭周全。還有,最重要的是北慶牧場,那處每年的稅銀和納貢是要保住的。”
我冷靜下來。那個廢物,見錢眼開,被人拱幾下,就忘了自己是誰,當初真不該叫他去。
“綿水夫人身體不好,你先叫他回來。”對韋伯林吩咐,“将賬本一并帶回來,再找個可靠的人過去…”
“陛下。”他二人異口同聲,都要向我舉薦人才,誰也不願牧場落入旁手。
韋伯林搶先說:“此刻替換場主,難免惹人非議。陛下,不如先等盧兄弟回來,問清那些買賣,他若肯将錢還回,此後也可從輕發落。另外牧場那裡該管得更嚴格些,場主一人勢大,做事無所顧忌。未來不如輪流派人監察,牧場有多少貨,每個季度造冊登記,這樣才能避免有人貪心,把東西私下賣了。”
我點頭:“好,以後叫李戶老派人去。先帶盧文七回來,我要自己問。這件事你們别再同外人提起。”
趙拓還不忘本分:“陛下,審問時可否帶上小臣,此事雖不公開,但按照規矩台谏所需要結案。”
我瞧着他就來氣,踹一腳凳子,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