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摟住她的肩頭,“我坐在中殿夠辛苦了,你不為我想想?”
她瞅着手裡的藥,抿了抿唇:“那你答應我,除去姐夫,不準牽連其他人。”
我落下眼角:“牽連誰了?我叫人暗中帶他回來,不就是為保護你們。”
摸了摸碗壁,藥都涼了。她不肯按時喝藥,這病總好不了。她不懂我内心的期盼麼,一點不為我着想,這樣無故折騰半個月,她以為受苦的隻有她自己。
“先把藥喝了。”托着碗,另一隻手緊緊環住她。她眼中卻冷光一閃,突然手猛一擡,磕到碗壁,藥全灑了。
外頭聽見動靜,孝姑見我胸口給潑了一片,連忙找衣服幫忙替換。我一肚子氣,踹一腳衣架,胸膛起伏,遙想從前的自己,何曾如此耐心對待過誰。那一個拿起沐巾,要幫我擦下巴的湯汁。我一掌推開,剛想發火,見她脖頸和手臂未退去的紅印,驚恐之下,眼眶鼻頭微微顫動,不得已忍住了。屋裡太悶,換好衣服,不再看她,自己就走了。
守内廷大門的還是綠營那幾個,我發了一通脾氣,将他們挨個罵一遍。很快王琮趕到,我随即嚴正下令,皇後在養病,未來不準有人私自探視。王琮跟我出來,知道我心裡不痛快,牽來兩匹馬,一起往宮外奔去。
“陛下,”他跟着我,一路小跑到城裡,“陛下等等我…”
他在邺城就認識小冰,自然與其他人的語氣不同:“你同娘娘生什麼氣。哎,女人都是難伺候的。陛下别認真鬥氣。”
我叫他别說話,放緩馬步朝郊外走去。天氣漸涼,路邊草木露出凄涼的枯黃。枝頭老鴉直叫喚,扯着衰敗的嗓子,叫得人滿頭煩躁。今秋的收成不會好,戶曹早前提醒過我。這叫靠天吃飯,前橋閣也無法,反而一直催促,盡快處決那個鬧事的流民。他叫什麼,我連名字都記不清了。突然想起郭池,他和老鄭不能出事。不知道闵代英找到他們沒有,有他在,他們不會那麼幸苦。我早晚要處置保定侯,他憑何多年盤踞一方,搞得民生凋敝。這種靠家族恩蔭的人太多,所以才重罰盧文七,小冰怎麼不理解。她不理解的事太多,我又無法啟齒,她認為我隻想要孩子,才逼她每天喝藥。
思來想去,念頭又轉到小冰身上。歎口氣,眺望四周,天色不早,再走就出城門了。王琮想調頭回宮,可我今晚不想回去。往南走就是九鹿,不如去山莊過一晚。王琮見我神色疲憊,就說去前方驿站歇歇,他差人回去取點東西,再通知宮裡一聲。他說總得告訴崔公公,不然老夫人要擔心。
這間驿站挺大,正面一間大屋,後方伸出許多老樹環繞,應該另辟出的院落。敲敲門闆,無人應答,我們直接推門而入,大屋裡沒人,桌椅木櫃一套齊備,如正常迎客的擺設。王琮吆喝兩聲,這才跑出一個布衣小子,打量我二人幾下,說今日東家歇息得早,請我們回去。
王琮直接坐下,叫他下碗面條,我們吃了就走。他那副大搖大擺的淩人氣勢,弄的旁人不好回絕,隻好低頭應一聲。我悠閑瞧一遍挂着的餐牌,覺得挺有趣,看完才坐下。想叫人再燒壺酒,突然後院傳出雜吵聲,有男有女,男的粗聲大氣,女的似乎嗚咽着求饒。接着哐镗一記,這是銅盆摔地上了。
換一位長衫老人出來招呼,他說自己是店主人,送我們一籠蒸肉包,還是想打法人走。
王琮笑道:“老頭,你們家裡在打女人麼?”
老人連忙說:“不是不是。後院來了惹不起的貴客,咱們隻好關門歇業。兩位相公,今日怠慢了。你們不用管這事,包上這些東西就啟程吧。”
王琮便問貴客是誰。老頭不肯說,他來了興緻,站起身親自去看,慌得老頭使勁拉住他。
“大爺,别去瞧。”老人說,“後院是韋家兩頭祖宗,捆着奴才教訓,說要拉到玉泉山去。”
王琮随即瞧我一眼。我知道是誰,那兩個犯了事,應該禁閉在家,怎麼又跑出來了。原本心境沉悶,不想見他們,示意王琮坐下,吃完面就走。哪知又哐镗一記,不知什麼又砸了。
王琮忍不住問:“奴才犯了什麼事,跟宰豬似的?”
老頭說:“聽聞是剛買的,兩個極标緻的姑娘。大爺,聽說過西垣巷的保定馮府麼,他們家敗了,家裡能入眼的奴才,自然跟豬似的,放在集市上賣了。”
放下筷子。後院男人的吆喝聲越發猖獗,夾着不入流的淫詞亵語,一半威逼一半調戲,光天化日,雜音都傳到我耳朵邊了。
這兩個畜生。
我叫王琮把人帶過來。誰知有女子大呼一聲,接着男人們都紛紛呼喊。我剛站起身,隻見一女子持柄長刀,竟挾持着韋家老四,從後院往正屋倒退走路。刀刃亮晃晃,硬生生貼住肉脖子,自幼嬌生慣養的男人吓得面色慘白。那場景,我忍不住要笑。
這時持刀女俠叫:“小妹,到我身後來。”
還有一個小姑娘,跌跌撞撞跑進大屋。她們應該受過不少苦,露出的膝蓋一片青紫。背上的衣衫全給抓破了,可女孩顧不上,披頭散發,隻想逃離面前的魔爪。
店家知道情況不妙,大呼:“我的老天…”
背朝我的女人才轉頭,未料身後還有人,一時愣住。韋家的老三老四立刻認出我,如同耳邊點了炮仗,頓時吓傻了。屋裡寂靜片刻,還是女俠反應快,對自己小妹說快跑。于是小姑娘朝大門跑,我離大門不遠,一把提起她。
王琮對那頭說:“姑娘,把人放了,他們不敢為難你。”
握刀的女人不信他,對我喊:“先放了我妹妹。”
我就說:“你到我這裡來,帶你妹妹一起走。”
她依然不信。我朝前幾步,老三立即示意衆人往後退。女子見他們懼怕我,猶豫好半晌,終于緩緩松手,向我的位置靠過來。這時老四沒了轄制,哭喊着找他的三哥。他們都認識王琮,此刻大叫:“王兄弟,我脖子斷了,問你要外傷藥呢。”這話一出,女子知道他們彼此認識,以為我們都是一夥的。
她已到我面前三步之遙,手上提刀,眼神憤怒。我手上還按着另一個女孩,她突然舉刀撲過來。
“小妹,快跑。”
那瘋女人朝我的臂膀砍,我隻好推開女孩,側身讓過。她撲個空,我從後抓住她手腕,将刀扣下。王琮吓得,連忙奔過來。女子見勝算全無,剛才的憤恨化作痛苦,突然滿眼淚水。她的手腕簌簌發抖,叫我真實感受到她的痛苦和絕望。我不自覺送開手,在所有人未作反應前,突然迎面挨了一巴掌,力道之重,我給打懵了。
“你們這群畜生。”耳邊嗡嗡,隻有這句話。
如店家所言,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我仔細看着她,塵垢污泥掩蓋不了她的姿色。四周越發吵鬧,一幫畜生圍着我。摸了摸嘴角,我都被她打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