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郭池和南辰去東院幫忙滅火,自己留下。譚尼一家老小給鎖入涼亭,我就陪着他們。想了想,打發留守的人去找幾個水桶。耳畔都是呼救和腳步聲,我獨自一人坐在滾熱的空氣裡。
不知過去多久。拿絹子擦了擦臉,頭暈眼花。環顧四周,濃煙滾滾,突然濃煙中出現一個人形,這不是霍興麼。
“我來幫忙救火的。”他說,紗布裹住大部分臉。
“好啊,你還算有良心。”我笑道,“過來幫個忙,我的輪椅卡住了。”
他很快走過來,行動如豹子般敏捷,同時扯掉臉上的紗布。其實我沒見過計小塗,不過我知道就是他。他見面前的人瘦弱殘廢,壓根沒放在眼裡,拔出刀朝我的心口刺來。
不過一刀斃命的功夫。我稍往後仰,卓芳随即從黑煙裡躍出,一腳踢開匕首,反手擒住了人。這一變化太快,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你是誰?”他朝我喊,不停掙紮。
終于抓到他了。如今羽林衛無人主持,似有軍心離散之相。軍心不穩,是國祚大忌。先找到這個罪魁禍首,叫他們出口惡氣,緩解這幾日的憤懑焦慮。等單立清醒些,安全回到京都,再慢慢挑選守軍人。
我笑道:“在下奉旨掌管河道事務,洛水歸我管,無定河作為洛水支流,也歸我管。我出來閑逛,瞧見城門口有張逮捕令,跟你長得挺像。所以先扣住,一會兒交給羽林衛。”
計小塗自然不會相信。涼亭内傳來孩子的哭聲,他馬上說:“抓我可以,請公子給我的孩子留條生路。”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尤其顯得古怪。
計小塗卻笑道:“公子就說,孩子給大火燒死了。前橋閣和羽林衛要捉拿的是我,公子做個人情,放過孩子吧。”
這時牆外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大概郭池他們見東院無事,又折返來找我。
計小塗連忙說:“作為回報,小人知道那對母子的下落。就是陛下和皇後要的人,前橋閣布下天羅地網找不到的人。找到他們,必是大功一件。小人願意和公子做個交易。”
我内心微動,默然注視他。時間緊迫,計小塗用盡力氣抓住我毫無知覺的膝蓋。他的眼珠是灰色的,因為焦急而放大,顯得冰冷又兇狠。
我說:“你先告訴我,人在哪裡。”
他急切說:“你先放了我的孩子。就是此刻,他們可以趁亂逃走。”
我搖搖頭,凝視這頭豹子。他明顯壓抑着怒火,若不是受制于人,早撲上來咬我了。
“哼,”他輕笑,“你們費力要找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他的命抵上咱們一百條吧。公子不願意,我就去找前橋閣,再不然直接找陛下。我想陛下一定願意聽我說話。”
我頭上的筋跳起來。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剛才跟我做交易,現在又威脅我。托起他的下巴,捏住下颌,掏出一柄小刀,在他眼前搖晃。
“這是用來開蚌殼的。開你的嘴也行。”我笑道。
計小塗瞪大眼,沒料到我手勁如此大。卓芳按住他的身子,我就撬開他的嘴。我可沒手下留情,他的舌頭能有我的刀硬,很快弄得他一嘴都是血。
我警告他:“這世上有很多人比你壞,不過他們克制住了。你要懂得感恩。”
朝涼亭處瞟一眼,那裡不是有你的妻子孩子麼。他立即感覺到我的意圖,臉漲得通紅,下颌劇烈顫抖。
我問:“陛下的孩子還活着麼?”
他收回眼神,連忙點點頭。
略松開手,他滿嘴都是血水,含糊回答:“他們走了,隻說要回家去。就在陛下和皇後趕到驿站的那天。”
此時煙霧離散,郭池從遠處奔來。我微微擡動手指,示意他别說了。收回小刀,叫卓芳把人拖遠些,自己垂下雙手,因為雙手都是血。果然郭池很激動,像隻受欺騙的大狼狗,原地打轉又跳又吠。卓芳竟然暗中跟着我,而他一點不知情。這樣引出計小塗有多危險,我沒告訴他實情。他氣壞了,指着我受傷的手,這一定是給他咬傷的。
我擡頭問:“府裡的人都安全麼?”
他說:“沒人受傷,倒是房子燒壞不少,可惜那麼多漂亮的柱子。另外大家得到消息,都往回趕呢。韋大人知道了,必定要罵人。”
我笑道:“今天羽林衛戴罪立功,抓住計小塗,他不會罵你們。一會兒你和南辰向他回禀事情經過,不過人别交給他。”
他瞧了計小塗一眼,大概想問話。
我又招手叫他過來:“前橋閣會處置譚尼。可憐這些女人孩子,男人走後,他們的前路很慘,不是發配遠疆就是充作奴籍。”
他并不喜歡這一家子,所以默不做聲。
卓芳捧着水盆給我洗手,我又說:“這裡住不了幾日了。該抓的人都抓住。找不到的人不必再找。我想前橋閣明白這點。他們會勸陛下啟程回京。畢竟中殿才是天子該處的位置。”
郭池不解:“你說什麼?即便找不到皇後,還有陛下的孩子呢。之前你不是勸我找孩子的?”
我解釋:“沒錯,你我可以去找,不過陛下必須回宮去。再想想,也許陛下真的和那孩子沒緣分。”
這樣鋪天蓋地搜索,他們居然消失無影。不是因為死了,就是他們不願出來。既然這樣,又何必勉強。
郭池吸口氣,終于接受這個事實。他問我之後我倆何去何從。他掏出那張單立給他的黃絹,這道诏谕,是單立在困境中向他求助。放着滿朝文武不用,他是怎麼做君王的。
“大公子,我才力有限,你會幫助陛下的對麼?”郭池瞪着我。
我看出他的心思:“你想讓我陪他回去。待他在身邊,免得有人欺負他。”
他連忙點頭:“我看他有點糊塗,我怕自己應付不來。韋大人他們雖好,可他們說的大道理,對如今的芋頭沒用。大公子見多識廣,有你在一旁指點,我能安心好多。”
這個傻瓜,完全不懂朝政事,我有點想笑。
故意說:“你讓我接近陛下,不怕我生異心麼?我又不是韋伯林那樣的忠臣。”
他瞪大眼:“怎麼會?大公子足智多謀,一直保護四叔和我,對喜兒好,對孩子更好,我一直很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