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玩笑要搶他的地鋪睡,他當真了不說,還打算那一晚上都去整理智庫檔案。忘了說了,他就是在智庫那裡打的地鋪。
“後來還有一次,他又一次化身持明族的形态,我看着他那樣子冷冷清清的,又像是藏了什麼心事,就想逗逗他,說要摸他的龍角,沒想到他歎了口氣就低頭讓我摸,明明上次搞錯見面禮的時候反應那麼大……”
鐘離越發的沉默了,他的手中還捧着一杯茶,卻怎麼也喝不下去。
他一時間有點後悔提起這回事。
若是論起曾經,鐘離想,祀可能不會在其他人面前提到他多少,因為和他相關的回憶都過于無趣。
在魔神戰争時期,鐘離所要做的,就是在每一次戰争中取得勝利,保護子民安全,也因此,這個“導遊”也并未真真切切地陪着她遊覽璃月,反而時常拉着她讨論戰況。仙人聚會時也不常摻和進對話中,就連歸終和留雲的機關術比較,他也選擇了更适合戰場上使用的“翳狐機關”……
那時候的他不懂風月,更遑論石頭開花,動心動情。
甚至他動手雕琢那套玉飾時,也不清楚自己為何要這樣做。
自然,他與祀之間也不會有諸如“搶地鋪”“摸龍角”之類的趣事。
然而,那時候他不懂的事情,後來數千年的時光,他數次化身凡人,與各種凡人相遇,體會他們多姿多彩的情感,漸漸的,他也就明了了。
于他手中盤潤了千年的玉飾,也如他心思一般,逐漸明晰。
可……
鐘離擡眸看向故人,她雖然一直在講述着與列車組旅伴的趣事,看似懷念,但是那湛藍色的眸中,卻是異常的冷靜。
鐘離清楚,祀不會在某處停留。
她一如初見時所說的:
“周遊世界,尋訪盛景。見證光榮與曆史,見證毀滅和希望……旅者,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鐘離長久的沉默終于被祀發覺不對勁,她伸出手在鐘離面前晃了晃,笑盈盈地看着他:“鐘離,怎麼在發呆?”
鐘離回神,空着的手一把握住祀的手腕,将其輕輕地拉了下來,又稍微回縮了一點,讓祀的手落在他的掌心。
祀絲毫沒有感覺這樣有什麼不妥,她任由鐘離握住自己的手,隻擔心他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想了想,她湊上前,伏在鐘離耳邊輕聲說:“鐘離,沒有神之心會對你有什麼影響嗎?”
就在昨日,他們簽訂那份契約之後,鐘離講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祀也知道了鐘離用神之心換取了一份“終結一切契約的契約”。
鐘離的耳朵不由地動了兩下,他閉了閉眼,很是無奈地感受着祀與他貼近的距離,克制了半晌,搖了搖頭:“沒有神之心對我來說并無大礙。”
“那便好。”
鐘離如此說,祀也就相信他,她重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回到了一開始的地方。
鐘離握着祀的手不自覺緊了緊,在祀不解地望過來的時候,他輕輕歎氣,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僭越,正要松開手,祀卻回握了過來。
祀定定地看着他雙眸,陽光落入她眼中的湖泊,鍍上一層暖金色的暈輪。
她說:“鐘離,我也活了許久,走過了那麼多的地方,不止有過一位旅伴,他們性格各異,相處起來也各有不同,但是最後都逃不過各奔東西、再難相見的命運。
“我不會在哪處停留。從前我偶爾回去故地,卻往往是斯人已去,物非事也非,久而久之,我不願看望故人,自欺欺人地相信他們和我離開之時一樣的生活着。
“璃月,距離我離開已經這麼久了,一些故人的氣息我也再難察覺……你與我一樣,記得一切,也眼睜睜看着一切。時間如滾滾長河般,難以溯洄……”
說到最後,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給鐘離說,還是給自己說。
她後面的話語止于唇上突然壓上來的手指,薄薄的手套之下,是那人的溫度。
鐘離溫和地看着她,嗓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我知曉。”
知曉你明明在千年間回來了那麼多次,卻從沒看望過他的緣由,知曉你與他如此相似的“磨損”,知曉你凝望着命運卻不能更改的痛苦,知曉上一趟反複溯洄的旅程到底有多疲憊……
祀顫動幾下睫毛,如蝴蝶幾番起落,最終緩緩落下。
鐘離的指尖從她唇上挪開,他的手掌向上探去,在祀耳畔的塞西莉亞花上略作停頓,然後輕輕地摸了摸祀的頭發,像是在安撫。
祀閉着眼睛,狐狸耳朵稍稍下撇,耳朵上戴着的玉耳墜就恰好落在鐘離的手背上,玉質恰與他的扳指相同,就像他們如此相似的命運。
兩人長久的靜默中,周圍的聲音就愈發的明顯,祀仿佛聽到清風拂過面頰,又帶動手腕上清脆的鈴響。
不知過了多久,祀再次睜開眼,那些翻湧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眸中又盛上笑意,抓起兩人相握的手搖了搖,道:“鐘離安慰人的方式還挺特别,尋常人怕是看不出來呢。”
鐘離也笑了:“是嗎?”
祀說道:“是啊。不過好在我不是尋常人。”
……好在,我們竟然如此默契。
懷古不傷今,一切都已過去,對祀和鐘離而言,往事回望片刻,便已足夠。
如此默契,如此的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