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減員數量遠遠超出了預期。
沉重的現實壓得人心裡喘不過氣。
誰也不知道屠刀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角度襲來,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就會成為同樣被殘忍殺害一員。
尋找失蹤的長谷川葵音對我而言不是最迫切的,我需要更進一步确定某些事情。
“我想再确認一下長谷川忠泰的屍體。”我把我的意思跟其他人說了。
單獨來到長谷川忠泰的卧室。
能察覺到死者對死亡近乎異常的平靜。
他處于封閉的房間内,也就是一間“密室”。房間從内部上鎖以後,無法通過外面的把手打開,在用備用鑰匙打開門之前,房間是上鎖的,房間裡也沒有躲藏第二個人。
長谷川忠泰穿着隆重整齊地歪倒在床上,喉嚨被割斷,兇器不翼而飛,絕不可能是他自殺後把兇器抛出窗外。
這個房間看起來比葵音的房間高級。洋館奢靡的做派也延續到管家卧室,鋪着的地毯卻看不出他皮鞋用力蹭磨的痕迹。
他沒有掙紮。
從床上的殘留的扇狀抓痕看,他應該是在失血時死死抓住了被單,用極大毅力抑制住臨時前的痛苦,非常體面地,沒有抗拒死亡來臨。
他作為一名年邁的管家,一個以芝谷為傲的人,平靜地、毫不反抗地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訣别無期,求仁得仁。
看上去就如同主動接受了祭獻一般,這一切線索都指向“不可能殺人”。
尋找葵音的人回來了,一無所獲。
另一部分人則探索了洋館的地下室。
洋館的地下室,沒有現代化的停車場,而是一間間排列的儲藏室,放置着雜物、名酒。還有四間在危險時可臨時用作安全屋的卧室,以及兩間空曠的集會廳。
地下室的回音效果不錯,關于洋館裡是否存在“隐形人”的争執聲不斷。
在所有人地毯式的搜索下,洋館裡根本藏不在人,料想是沒有的。
“芝谷先生,這棟房子沒有密室或者暗道之類的嗎?”
我指着地下室裡的卧室說:“洋館設計考慮如此周全,我猜測洋館内應該有用以逃生的應急通道。”
芝谷英士喪氣地說:“原本下面有暗道到屋子外面,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了……這件事我隻跟少數人說了。”
“洋館外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個專門用于安保人員值班巡邏的屋子,裡面的人都消失了。我們這個洋館就像大海中的浮島一樣。”
洋館之外的其他部分被異常淹沒了,難以辨清何為真實。
“想必那個魔女的房間,您一直鎖住不讓人随意進出吧。”
他謹慎地點頭。“我怎麼可能讓一群野蠻人進出房間。”
“太倒黴了,昨天剛剛到洋館,就出了這種事情。”我講了個不走心的笑話:“芝谷先生,您知道的——針對您這種情況,一般來說,得加錢。”
“這是你應得的,我會給你更多報酬。”
“為了不辜負芝谷先生的美意,我們再去房間檢查一番吧。”
他接受了。
魔女的房間初步看不出什麼異常。
昨晚大暮鳴移動過桌上擺件,也我拉開過窗簾,現在它們都神奇地物歸原位,像無聲入夜的夢那樣了無痕迹。
我忍不住悄悄用指尖掐了一下掌心。
……不是夢。
“這個房間平常都是誰負責打掃呢?”
“茉莉和葵音每周會專門打掃一次衛生,完成以後就把房間鎖上。”
“這樣……這個房間的常用鑰匙是配備了兩把嗎?”
芝谷英士回應說:“隻有一把,鑰匙平常由茉莉保管,現在在我手裡。”
“這裡的鎖跟房間其他地方的鎖都是一樣的吧?可以通過鑰匙或者裡面的門栓反鎖,門鎖是彈簧結構的活舌,就算上好鎖再關上房門,門鎖也會卡住孔洞。打開門鎖的辦法是插入鑰匙,再逆時針轉動兩圈,或者在房間内擰動門栓這兩種。”
“是這樣的,所有房間都是這種老式結構的鎖。”
我裝模作樣地在屋子裡閑逛,根本不急着找出真相。
我就像癡迷珠寶的女人,打開一個個堪稱藝術品的首飾盒,再順便與芝谷英士聊着關于美學的話題調解氣氛。
珠寶匣的蓋子後面,放置着一張發黃的紙條,字迹與魔女的預告詩完全不同。
那字條寫着:
【比起我們得到的回報,犧牲不值一提。】
“芝谷先生……您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的家族,是邪|教一員的。”
我盯着古雅的書櫃發問,書櫃玻璃發射着人影。
房間裡一下子沒了聲音。
“您想要逃離深淵,還是與它融為一體呢?”
指尖劃過唱片機的黃銅喇叭,走過水晶燈下的厚重地毯。
我用溫柔耐心的,仿佛心理醫生的口吻,湊近他耳邊低語:“這樣一來,您會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嗎?”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眼中湧動着異樣的情緒。
“你是來嘲諷我的嗎?”
我擺出又溫柔又識趣的醜惡嘴臉:“隻是無用的好奇心罷了,如果您覺得為難,不必回答。”
“我當然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我對我的人生有明确的規劃,我也在一直為此努力着。我吃了太多苦頭,你根本不知道。”
我将手腕抽出來,又将掌心溫柔地輕輕地,蓋在他熱力的手背上方,像觸碰某件易碎物品。
他不适應我比一般人更涼的體溫。
“芝谷少爺,請跟我說說【真理教】吧。我們如今好歹也算有了同生共死的友誼,您想必也有很多話,想對這個罪魁禍首的發洩吧。”
我裝模作樣地說:“我能夠感受到您渴望被理解的靈魂,把一切都積壓在心裡,實在太苦太苦了。”
他的眼裡跳動着危險的光:“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因為真的很好奇啊……您在偶然間,會有渴望支配一隻螞蟻的命運的想法嗎?”
“……什麼?”
他覺得荒謬極了:“當然不會,那些東西怎麼值得我費心思。”
“我們對魔女而言不過是蝼蟻,蝼蟻的命運應當由蝼蟻來決定。蝼蟻是死是活,魔女不在乎,作為螞蟻的同類,我隻希望那位神明不要燒一壺開水對着螞蟻洞澆下去。”
“我能感覺到詛咒的存在,您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别說了!”
他喝止住我,嘴巴緊緊閉着。胸口劇烈起伏,而後決定擺爛似的躺在貴妃椅上,單腳擱在扶手上,另一隻腳踩着地毯。一隻手按住太陽穴,一隻手自然下垂。
我繼續在房間探查,翻箱倒櫃。
他閉眼小憩片刻,突然開口:“真理教,該從哪裡說起呢?”
“那是群鼓吹世界末日的狂徒,不少信衆認為能夠開發出超自然能力,他們除了崇拜魔女之外,還在進行不死的研究。這個教派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彌生時代以前,邪馬台國女王卑彌呼是寫在教典裡的第一任魔女的容器。卑彌呼的過世前後,247年3月24日和248年9月5日,北九州地區發生了兩次日食,她的死亡兩次遮蔽了太陽。”
我坐在靠近他頭的扶手那側,望着屋頂如枝蔓花開的水晶吊燈,它像是一朵桂冠,琳琅光輝。
“我聽說過卑彌呼招來日食的傳說,與天照大神躲入天岩戶閉門不出,導緻世界陷入黑暗的傳說呼應,卑彌呼被視作天照之女。”我低頭看着他的眼睛,溫聲細語說:“我們所感受到的異常,更像是擁有月之權能的神明。”
“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呢?或許隻是故意引用曆史人物,來增加教義的可信度吧。”芝谷英士沙啞地說:“真理教現任教宗的是個小學畢業的家夥,說是能拯救煩惱痛苦的信徒,簡直就把騙子兩個字寫在頭上啊。”
他維持着冷笑的表情:“他們原本執着于癌細胞的不死性,近幾年來卻迷上了精神不死——例如利用把人類的意識信息穩定、精準地複刻到電子設備,通過更換長期儲備來達成精神永生。”
“以數據來代替思維,意味着人的靈魂也是可以被充分觀測、認知的。抛棄肉 | 體來獲得機械飛升,這的确也是一種不死。”
芝谷制藥确實長期在腫瘤、罕見病和神經醫學領域,有諸多建樹,這是多虧了真理教的功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