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說的,我和你的前途取決于上級的考量。你肯定能從找出這份文件,辦公室隻有這點權利還算像樣。”
“一切如您所說,您是個很好的上司、丈夫和父親,今天的聊天真的非常愉快。”
是穿着高跟鞋,帶着珍珠項鍊,着裝得體的女性,長發向後梳得一絲不苟,用菱形發夾别住,面龐知性稠麗。
是看上去這樣的女性,舉着高腳杯相碰,紅酒搖曳,玻璃發出華麗脆響,讓我想到硬币落進錢袋的叮叮當當的聲音。
我彎了彎眼睛,發出輕盈的笑聲。
“你真的是非常不錯的新人,很有幹勁,到了我這個年紀的人,曾經的夢想早就在日複一日的枯燥工作中消失殆盡,比起一時得失,我們都希望自己的夢想得到繼承。”
他發出諷刺的笑聲。
接着毫無征兆地,話鋒一轉:“我聽到了一些傳聞,聽說你跟最強的那位走得很近。”
“……哦?真的麼?”塑料花笑意滿盈,用打趣的口吻說:“您還有哪裡不放心的麼?”
“這是真的嗎?”前主任壓低了聲音。
“既然被您發現,就不瞞您了。”盯着他的眼睛——
塑料花繼續說:“那個人很有多令人羨慕的東西,您看我還有機會嗎?”
“這樣……真不好說。”
前主任先是眉頭一動,繼而靠在椅背,故作放松地說:“但你年輕漂亮,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希望你能成功。”
“希望你能吸取我的教訓,我真的很看好你,我們是一條船上的。”
……誰跟昭和精神遺佬一條船啊。
我嫌棄地想。
落後的制度,僵化的體系,堕落的道德,唯利是圖的階層,嚴重缺乏溝通誠意……早在每個孩童長大成人以前就反複追問過,讨論過,思考過,見怪不怪了,對這些破事有了審醜疲勞。
所以我會忍不住去想。
當我想要離開的時候,作為觀衆的一面,總會忍不住駐足,去看這個“萬世一系”的時代究竟會如何終幕。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依照前主任的提醒,我在檔案室找到了那份寫滿心頭遺血的計劃書。
它寄托了前主任“相原健”,消失殆盡的夢想,他年輕時也曾有過雄心壯志,力圖做一些有益于自己、他人和社會的事情,這個計劃書正是這份思想的結晶。
自書寫下它的人離開以後,它的下場隻能是清掃進檔案的垃圾堆。符合規程地堆疊在滿足安全要求的水泥牆内,大門都是防爆金屬材質,陽光和月光都無法穿透,隻有冷沉的日光燈的封閉房間,落滿灰塵,被世人無聲遺忘,一切都順理成章。
在置物架上浩如煙海的卷宗,在酣眠般的黑暗沉寂中,發出竊竊私語的歎音,沒有人會注意到。
這裡并不是一片漆黑,但依舊不可見底,就像一片深沉的大海,日複一日,在時光中寥落沉睡,零落成泥,歲月白白流逝,連悄然葬送的命運都如此相似。
我會忍不住想象,或許直到某個意外的契機,人類文明推倒重建的時刻,它們有幸被考古學者從廢墟挖出來,花白頭發的老人拿起又放下,摒氣小心用皺紋的手輕拍上面泛潮的灰塵,湊近眼睛仔細辨認老舊的字迹,那注定是一段很長又很短的故事,書寫的心血将得以重見天光。
如此一來,就覺得手上的A4紙變得沉甸甸的。
未來的崩塌是從上層的道德變壞開始的,最沒有道德的人在台面上表演道德,隻考慮自己的事情,哪怕偶爾闖進眼神漂亮的年輕人,也隻會深陷臭氣熏天的死水直至溺斃。
所以也就明白真正的英雄是哪些人,以及成為英雄有多不受待見。
社會秩序并不是靠着咒術師管出來的,咒術師隻是負責詛咒事件。
是否産生詛咒則更多取決于社會環境。
五條悟曾認真考慮過殺掉高層的老橘子。
即便自信狂妄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那樣将沒有人再跟随他。
他祓除了許多咒靈,除此之外的一切并不被認可,大多隻是諸如“内鬼”般拖後腿添麻煩的舉動而已。
正因為他選擇了去幫助無權無勢咒術師,他也就背離了上流——像動物那樣沒有信仰隻顧着刨食,外人看來着實烈火烹油,羨煞衆人的美好世界。
我所了解到的諸多事實,也隻是更進一步地證明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實罷了。
……
他真的性格差勁。
他真的很優秀強大。
在靠譜的地方很靠譜。
精神狀态遙遙領先。
他憑借一己之力改變了咒術界的平衡,使咒術界的能力遠超過真實水平。
——很多内心虛弱,身陷困境,不知未來何方的人會不自覺地被他吸引,把他看做精神偶像。
甚至不想承認這一點也是絕對真心的。
“我不想再卷進莫名其妙的事件裡了,作為絕大多數無能的非術師,我們隻能在充滿詛咒的世界報團取暖,從這一點我們的立場是一緻的。”
“星野,你是非術師嗎?”伊地知發出了來自靈魂的疑惑。
“到底是什麼情況?不對勁吧?”他迷惑地問。
“我覺得好像差不多。”我理直氣壯。
“……不對,就算再怎麼目中無人……你跟高層,你們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嗎?”我眨眼,不禁驚訝了。
“沒有不一樣。”
“……”無話可說啊,伊地知先生。
想到自己淹沒在工作的苦海,在每個滅頂的浪頭下艱難掙紮,我感到很苦惱。
啊,好煩。
總監部的審計如火如荼,調查科也有了行動……啟動投訴案例分析會。
每個人的精神狀态看起來都不是很好的樣子。
“我不想上班。”
“星野……”
盯。
“想玩,不想上班。”
不想上班有什麼錯。但我不想上班。
“……抱歉,請再堅持一下,再有一個月就好了。”伊地知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