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屏幕,又看看他。
一個人對着電視,像宅男一樣打遊戲,這裡連窗戶都沒有,就像黑色的牢籠。
聽到頭頂轟隆碾過的地鐵聲,聽到依稀的喧鬧人聲,他會想什麼呢?……學習人類的事物,觀察人類的行為,揣摩人類的想法,觸碰人類的靈魂。一邊與詛咒師合作,又互不信任互相提防。真的是很扭曲啊,這個家夥。
“不會對現狀改變,為什麼呢?也沒有代謝,對他人沒有期待,因此也不會失望,就這樣地活着。”
“你真的是非常地【孤獨】,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用一種羨慕的眼神看着我。
一邊眼銀灰,一邊眼深藍。聲音也是輕柔而清冷的。
“生命也隻是在輪回流轉罷了,就像水之于天地,怎樣都無妨,怎樣都是自由地活着。但是,難道你不會去期待更加特别的生活,你不想與同類互相理解依靠?”
“……你不想詛咒人類嗎?你不會感到絕望嗎?既然這裡什麼都沒有,也就不會被任何人了解。”
“我也曾經見過對現實無所求的人類,但那個隻是失去地位、金錢和居所,被同類驅逐,無聊透頂的老人罷了。因為盲眼失去光明,因為缺少與人類聯系,也就不被外界左右。”
真人低聲笑着,語調有些遲緩,像沉浸在思緒的河流。那裡的水是冷冽的,從地脈堅硬岩石的縫隙溢出來,粼粼波光下是浸入骨髓的寒意。
“最後那家夥是被人類打死的,雖說是意料之外,也算合情合理吧。本來就弱得連風都能吹倒,這下啪地一下死掉咯。這就是低等的存在,隻會被搞得破破爛爛,成為排污管道和發洩情緒的垃圾桶,然後随随便便死掉……結果那家夥竟然對我說謝謝,最後能夠見證他的死亡,對他而言應該是死得其所吧。”
“可無論怎樣,都隻是代謝而已,跟喜怒哀樂是一樣的。人類,太自以為是了。”
真人的聲音就像水上飄揚的絮團一樣柔軟,好像是沒有重量的,可以随風飄向任何地方,但那終究隻是錯覺。
“人真的特别惡,自我感覺良好,誰的拳頭大誰說了算……就算是小夜,應該很難保護自己吧。”
“小夜你明明就很受歡迎,為什麼能就像琥珀一樣維持住自身的存在呢?比起人類,更像一種自然現象,這也太不可思議了。”真人微勾起嘴角:“我忍不住想知道,如果把你的身體剖開,是不是就能找到靈魂了?”
這也是他慣常的做法。
渾水摸魚。
真人在算是咒靈裡面非常聰明的,或者說還不夠聰明,實際依然是依賴本能和暴力。
你能感覺到他思考的過程,但他思考的結果就很難蚌。有一種沒有被知識污染過的美,本質還是初中生紋紋身那套,簡而言之,由平庸自大表現出的虛榮賣弄,拿黑深殘當時尚單品,純粹就是為了浪費時間存在的。
……況且,證明自身内在的虛無。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無論什麼人,應該都會讨厭面對自己空無一物的事實。
我冷靜地審視他:“僅僅把身體剖開,是遠遠不夠的吧。真人先生既然能夠作為觀測者存在,靈魂就不會輕易消失。”
“果然你很懂我。”真人愉快地說:“跟你聊天真的太有意思了,小夜。”
他繼續說:“我已經足夠了解真實的世界,看夠各種愚蠢的人了,隻有你能夠看懂我的内心。”
他彎着唇角,銀灰與深藍輝映的鴛鴦眼閃爍着輕快的光芒。
“果然我們的相遇是命運唷~”
“……”
他好像還挺開心的。
我帶了槍、子彈,起爆咒具,還有葵音硬塞給我的小刀。
那把刀是件特殊咒具,并不易損壞……平常用來拆快遞盒挺方便的,除此以外,效果不明。五條悟收走玩了幾天,又把它還給我。
僅僅這樣是不夠的吧。
要對付奸詐的壞人,必須比壞人更奸詐,要對付狡猾的毒蛇,必須比毒蛇更狡猾。
我缺乏用暴力解決真人的能力,這是他看似與我平等交流的原因。出手以後沒有退路,一旦失敗,意味着什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似乎也忌憚着我的後手。
特級咒靈。
好麻煩。
“如果沒有他人存在,靈魂就隻是純粹的自身,無法與世界相融,毫無價值。”我不慌不忙地說着:“一直以來,我都有個模糊的念頭……了解真人先生的想法以後,它在我的腦海變得清晰了。”
“我有個猜測……想要觸碰靈魂,首先要認出我的靈魂才行,我想真人先生還做不到吧。”
真人翹着腳,雙手抱着後腦勺:“認不出來嗎……”
靈魂。
自诩靈魂研究的咒靈并未惱羞成怒,反倒認真思索起可能性。
“真人先生知道郁金香事件麼?”
真人挑眉:“我隻知道佐倉的郁金香節,怎樣?出了什麼事嗎?”
“郁金香事件是發生在西方國家的經濟事件。”我繼續說。
真人皺眉:“經濟事件?”
“嗯,郁金香的原産地不在日本,據說17世紀郁金香從土耳其引進到西歐,因為十分稀有美麗,赢得了達官貴族的青睐,郁金香也被視作高貴身份的象征……”
“許多商人發現了商機,傾家蕩産也要購買郁金香,他們相信,即便出雙倍的價格也會有貴族買走。郁金香神話破滅前夕,它的價格甚至炒到了1668盾,接着第二天價格就發生了雪崩,因為沒有人願意再接手高價的郁金香,恐慌的情緒蔓延,商人大量清倉,無理智地抛售郁金香,郁金香的價格跳水到了0.15盾,許多人因為高價收購郁金香變得血本無歸,甚至絕望得跳河自殺。”
“這是曆史上第一次金融危機的由來,整個國家金融崩潰,也導緻了殖民帝國的崩潰。真人你可能會想,這件發生在幾百年前的事情與我們無關吧,不過同樣的配方,同樣的味道……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情,泡沫再次形成,又再次破裂,是不是似曾相識。”
“沒錯,哈……沒錯!”
真人的笑聲不斷回蕩。
我說的是日本上個年代的泡沫經濟,它帶來了日本經濟的大倒退,失落的三十年,平成廢宅……尤其各地爆發式滋生的詛咒更加明顯。
這段日期與五條悟的誕辰疊加在一起,咒術界興起了百年大變的假說。
當時不少樂觀的觀點認為,隻要對咒術師的需求增加,就會有更強的咒術師出現,咒術界為了給這種狀況命名,把六眼視作咒術界平衡改變标志,當時也出現了不少發對的聲音,認為天元出了無可逆轉的問題,咒術界将會在不久陷入衰退。
我說:“人類很奇怪,能夠輕易建造起鋼鐵森林一樣的城市,能夠強迫他人做事,踩高捧低,對弱者極端鄙視……卻無法輕易觸碰到自身和他人的靈魂,因此堅信它很珍貴。”
“真人先生說,人們會把看不到的東西想得太過特殊……也許因為人們相信靈魂非常稀有,就像曾經的郁金香花一樣。人不配擁有真實的靈魂,隻有僞裝的被所有人接受的靈魂,那些靈魂綻放的光芒非常耀眼,價值很高,即便傾家蕩産去占有,也會馬上有識貨的人出更高的價格買走,總是有人不斷去炒高它的價格,每個人都知道這不合理,曆史總是那麼似曾相識。”
“真是鬧劇啊。”真人搖頭繼續笑:“明明人性沒有一絲美好可言,一切都是生命的本能,無法改變,卻喜歡講大道理,灌輸一些愛、道德之類的東西。”
我繼續誘導他:“真人先生也這麼想實在太好了。我相信你的判斷。我也很好奇自己是怎麼回事,最近竟然有人說我是一具行走的屍體,怎麼想都很奇怪啊……”
“屍體?”
“屍體什麼真是太過分了……”
“可人類不就是這麼沒品嗎?”
“可是究竟為什麼要說這麼過分的話呢。”
“殺掉不就好了。”真人說:“你現在在高專也不容易,被纏上不就麻煩了嗎?”
“……果然你也這麼想。”
既然他覺得我在高專所圖甚大,就這麼誤會着也挺好。
頓了頓,我繼續說:“不僅如此,我好像還蠻招咒靈喜歡的,難道是術式的能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