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最開始很多都隻是無助弱小,麻木和恐懼彙聚在一起,卻會變成無可名狀的龐然大物,去直面生命和死亡。
長谷川就是承受者。
但她并不無辜。
夢是潛意識的表達,反複被紛亂的虛幻和假象驚惶困頓,才要穿過荒誕的夜晚抵達真相的沙漠。
就算把我迄今為止的人生原封不動地拷貝給長谷川,也隻是白白浪費掉。
如果說生存是虛誕的,是建立在沙漠上的海市蜃樓,是翠綠色的枝條和搖擺的花瓣,是欣欣向榮的陽台和橘黃色的晚風,詛咒就是驚醒夢的惡獸,要讓人無可奈何地看到真實,然後接受絕望和虛無。
所以芝谷和背後的真理教還要更加卑劣……這些家夥享受了名譽和财富,還要去突破人倫底線,去吃人,去主動制造詛咒,隻為成為災禍的頂端,淩駕于衆生萬物之上。
他們沉醉在狂熱的自信中,都沒有辦法保持正常人的狀态,就像心肺異常的人離不開呼吸機,眼睛瞎了的人看不見,吸過毒的人一輩子有心瘾……他們的成功是要以其他生命為代價,成為深海中燃燒的火焰,但世俗的成功仍然不足以彌補生命本身的消失。
長谷川葵音似乎并沒有健全的人格,是芝谷家虛構出來的作品。她的作用是承擔亵渎生命的力量,這力量與死亡有關……是人類絕對不應該觸碰的。
想到先前經曆的噩夢,我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心。月見裡黃泉受到崇拜的理由并不複雜……她的力量太超規格乃至無法完全殺死,因而身體分成五個部分封印在不同的地方,洋館下面恐怕就封印着她的身軀。
芝谷家掌握了某種方法把長谷川茉莉制作成了雙重人格,仔細想來這并不能稱作保護,理由很簡單,人類得以互相理解的關鍵在于共同經驗,無法将自我認知完全與人類等同,如此程度的異常,恐怕早就進了精神病院。
這麼做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現實和幻想分别用不同的人格容納,等于施加了保險。一旦長谷川葵音被詛咒同化變得瘋狂,長谷川就是備份……一個成為【代價】死亡,一個獲得【饋贈】重生,反之亦然。
一個身體裡強行制造出兩個人格,這确實是一種詛咒沒錯。
所謂的魔女,實際上就是承載月見裡黃泉力量的容器。一旦按照芝谷的劇本獲得毀滅一切的力量,長谷川就會化身為滅亡日本的天災,但是……假如這個世界還有值得她在意的人,恐怕也就隻剩下自己了。
說來說去,長谷川并不是作為【人類】存在的,也不應該以人類的身份享受快樂喜悅……現在,她說她沒用了。
是因為我嗎?——
我心裡有一種想法:在這個世間獨自行走,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變得跟她一樣。
真人湊近了看,臉上漸漸露出笑容,嘴角向兩邊拉扯開,橫貫鼻梁的縫合線也随之變形。他輕輕撫摸我的臉,像是被蠱惑般地,手指磨蹭過眼尾的睫毛。可是他的笑容卻含着惡意,因為用力而有輕微的扭曲,仿佛是有輕微的電流穿過神經。
他用鴛鴦色的眼睛深深地凝視我,在對方眼中,我看到自己的倒影……用針線縫合的慘白面龐中的被詛咒的倒影,就像凝視深淵一樣。
“她是我的!你真是個蠢貨,”真人沖着孤零零的長谷川興奮地說:“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想明白就來試試吧。”
她呆了呆,松開揪緊胸前雨衣的手,神情間是決然的痛苦和難以置信。
“你的表情很有趣呢……你在害怕嗎?在生氣嗎?”
“那該怎麼辦呢?”真人毫無同理心,炫耀地展露出壓迫力和冷酷的氣質,拖長聲音,輕蔑地說:“畢竟你很沒用呢。”
“說到底隻是沒人要的垃圾,無能狂叫的樣子真是可憐死了。”
真人喜滋滋地說:“現在她是我的了,你永遠都得不到,就在陰暗的角落裡羨慕嫉妒恨吧。”
長谷川緊抿着嘴唇,又抹了把眼淚,樣子真的很可憐。
我的眼神一言難盡。
不愧是你啊,辣眼睛的黃毛淩辱苦主戲碼。
梅開二度。
他是真的很喜歡代入黃毛。
真人用纖長的手指撥去我略微淩亂的發絲,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很快就會結束了,待會兒去哪裡玩好呢?”
繼續用眼神鄙視他。
“……沒關系嗎?你好不容易找到的地下樂園。”我慢吞吞說。
“說什麼呢小夜,這種沒品的地方到處都是。”真人笑眯眯地說:“丢掉再找新的就是了。”
“這裡無論躲藏還是逃跑都很方便,而且還容易感受到人類的怨恨,研究靈魂的素材要多少有多少,對我來說很舒服。”
“話說如此,”我說:“你在這個地方待着不會覺得吵鬧嗎?”
“對哦~還真是處處不讓人省心呢,我們也該去尋找讓内心清淨的地方了。”真人說:“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地方,一個可能根本不存在但又非常有趣的地方,可以作為構架靈魂的參考。”
“哦,在哪裡?”
他回以暧昧不清的笑容:“是電影啦。看來我對小夜也有小小的了解了。”
“還給我!”
“把她還給我!!”
長谷川心态爆炸:“求求你還給我……不要丢下我!我什麼都會去做的……不要這樣對待我!你好過分嗚嗚嗚……”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
我:“……”
長谷川茉莉居然還可以是這種性格嗎?
像演的以及不像演的。
忍不住腳趾扣地,渾身汗毛都好像要豎起來。
經過數秒的對視。一種針刺的殺意在地下潮濕的空氣蔓延,讓太陽穴突突地鼓動起來。
長谷川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都是你不好!”
“竟然嘲笑我,我不能原諒你!”
長谷川跟真人撞在一起。嬌小可人的身軀爆發出比成年男性還要兇悍的戰力。
先前的改造人感受到威脅,更是吓得抱頭鼠竄。
“沒用的東西。”真人對着改造人丢下這句評價,單手變成一輪流星錘朝長谷川揮過去。
那力量迫使她彈飛了一小段,武器相接擦出激烈火花。長谷川幾乎是立即變化了受力姿态,速度不減地朝真人橫沖過來。
她的手裡握着一把水滴型的黑色戶外獵刀,齒梳狀的背槽明滅着銀白利刃,跨步,劈砍,俯沖,踢腿,再刺……流線型殘影好像一朵綻開的黑色大花。
這應該是一把咒具。
真人應該并不清楚長谷川的來路,他沒有主動攻擊,隻是不斷防守,且戰且退,冷不防像蛇一樣攻擊動作中的破綻。
他很冷靜……并且擅長學習,該說不愧本質是人類惡意的詛咒嗎。
相當麻煩的家夥。
長谷川的攻擊無比強勢,其實根本拿真人沒有辦法。
事實上真人隻是具備人類的外形,而沒有骨骼和髒器,因此也不具備對應的弱點。
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要怎麼才能給與真人緻命一擊呢?
黑色的雨衣猛烈飄蕩。
瞬殺的斬擊再次撞上縫合線咒靈,真人的肩膀駭然撕裂開。
“沒用!”真人咧嘴笑。
那力量像在切開非牛頓力學流體,液體并不畏懼刃的鋒芒,隻是在切斷後肉眼可見地愈合,重新恢複原狀,最後與屍體般的膚色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