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氣得面如金紙:“我素日不講究,竟縱得你們勒索起客人來。”
言婆子磕頭不斷:“太太饒命,奴才再不敢了。”
王熙鳳早已趕到,聽得這話一步邁進正堂:“太太不可心軟,這些殺才,軟的欺、硬的怕,隻看林妹妹好性兒,上趕着來欺負,不把她處置了,後頭不知翻出什麼花樣來!”
言婆子汗如漿出:“二奶奶超生、二奶奶超生!”
鳳姐又與錢嬷嬷賠笑:“嬷嬷寬恕,教妹妹受了委屈,都是我的過錯,先壓着她去給妹妹磕頭,一頓闆子打不死她,立刻攆出府去,我再挑好的伺候妹妹,親自去給妹妹請罪,還望嬷嬷饒恕我這遭才好。”
王夫人也道:“大姑娘是老爺的外甥,與府裡姑娘俱是一般,我們斷斷容不得這樣的殺才欺侮嬌客。”
錢嬷嬷欠了欠身:“太太奶奶都是慈善人,姑娘也給府上留了面子,今日是一出,還有幾出是縱過的,本不願回給舅太太知道,不給賞賜是主子小氣,給了賞賜要比一比多少,壞了規矩受罰便說主子刻薄,主子大度饒過,又欺主子好性心善,府上若誠心留姑娘居住,這些尊貴的下人是再不敢用的!”
鳳姐觑看王夫人臉色,因向錢嬷嬷說道:“嬷嬷說的事,我不敢說府裡沒有,隻一件,太太有了春秋,我又年輕不曉事兒,還請嬷嬷指點,立個筏子出來,不但于我有益,連府裡太太姑娘都要感念嬷嬷。”
錢嬷嬷哪裡不知,鳳姐是把喧賓奪主的軟刀子遞了上來,當下略不思索:“恕我托大,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姑娘客居,不能随意處分府上下人,不知這言家有幾口人在府上當差?林家願意出錢買了來,怎麼處置由姑娘做主,不教二奶奶為難也便是了。”
“這——”鳳姐看向王夫人,“太太!”
王夫人放下扇子:“照嬷嬷的意思辦罷。”
黛玉原本不忍,因與錢嬷嬷商議:“嬷嬷此舉,恐傷外祖母體面。”
錢嬷嬷笑道:“姑娘在太君跟前被下人怠慢,若不即行處分,太君與府裡老爺反倒背上苛待親戚的名聲。”
黛玉仍覺不安:“下人品行原是如此,别人容得,我是外人反不見容,難免落實刻薄之名。”
錢嬷嬷解釋道:“姑娘心善,咱們要他身契,并非取他性命,但教府中知道懼怕,旁的便是姑娘做主了。”
黛玉這才作罷:“不要鬧出人命就好。”
錢嬷嬷拿了一百兩銀票去換言家身契,鳳姐再四不收,錢嬷嬷便道:“姑娘囑咐,我們不好占親戚便宜。”
鳳姐隻得接下,把身契交予錢嬷嬷,又命管事前去西院交接。
言婆子是家生子,現有許多親戚布列兩府,消息傳開,不免撺掇主子前來說情,連鳳姐都受了王夫人申饬,迎春姐妹哪好為此多嘴?不過陸續到西小院探聽黛玉口風而已。
錢嬷嬷撒手旁觀,黛玉不得主意,金雀私下說道:“大爺最近在信中提過管家的事兒,姑娘找一件出來,蕭規曹随也便罷了。”
黛玉雙眼一亮,因命金雀:“取哥哥的家書來。”
自此之後,言婆子一家蹤迹全無,有人問時,黛玉隻道“已請嬷嬷代為處分,現下雖已出京,想必并無差錯,你們不必為此費神”,榮府上下噤若寒蟬。
這是洪淏的厲害之處,他送黛玉入京,林家中饋混亂,林海公務在身,頗費精神,待返揚州,林海考校了功課學問,便聽憑他做主林邸,或有世仆心中不服,洪淏不打不罵,林邸上下,再不見其人其家蹤迹。
世間之事,最懼者莫過于“未知”二字,這一招使出來,什麼當衆打闆子、什麼賣身煤窯軍營、什麼發配關外莊子,簡直無可比較!自此之後,洪淏在林邸令行禁止、再無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