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have bipolar disorder. I can’t control.」
我發誓,我絕沒有賣慘的意思,隻是覺得不得不對他坦白。在他面前,我的病恥感沒有很強烈,他給人一種無論你是正常人還是重症精神病患者,他都會平等地唾棄你的感覺。
可我萬萬沒想到,看到那一行文字後,他竟直直愣在那兒,默不作聲。
怎麼了?我開始感到緊張。他後悔自己惹上了頭号麻煩嗎?又或是破天荒地可憐我,用憐憫的目光為我祈禱嗎?到底怎麼了?給我個痛快!
良久,他才用一種幾乎是自言自語的聲調說:“I know it.”
他知道?他知道什麼?早就知道我腦子出了問題?知道病症給我按上獠牙的同時又在我脖子上戴上項圈?知道我跳海是一時興起把生命當作兒戲?還是知道這裡有個缺愛的中國女人曾經不惜付出一切代價換取一點點的真心?不可能,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粗糙地用雙手抹了把臉,擡起頭問我:“你餓了嗎?來點三明治?”
“?”什麼跟什麼,怎麼是這個反應。
“拜托,睡了一晚上,光喝葡萄糖是不夠的吧?”他用下巴指了指我手上的吊針,“或者,來點披薩?不管了,反正我快餓暈了,你在這呆着不要亂跑,我去搞點吃的。”
他就這樣在我稀裡糊塗的目光裡出去了。他一走,我的肚子就叫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我總是在糟蹋自己的身體,不把疼痛當回事兒,唯獨拒絕不了口腹之欲。他會就此甩開我嗎?我不禁想到。也許他不會回來了,也許我該再睡一覺。
但我不舍得再睡了,聽了太多“早起!自律!咬牙!堅持!”的口号,睡太久會條件反射地産生罪惡感,我稱之為積極向上的虛無,一旦催化出這種思想就再也改不掉了,很少人知道巴甫洛夫在實驗結束後是怎樣處理狗的。
無聊之餘,我在輸液架上發現了病曆本。一個半巴掌的大小,和旅行冊子一樣,很适合在外随身攜帶時不時拿出來招搖過市一下展示本人有病的事實。
他回來的時候我下了床正準備去解手,排去我身體裡最後的海水。不得不說我的腎功能非常健康,一覺睡下來海水在我肚子裡起碼走了兩遭,目前壓力給到膀胱。
“你要去哪兒?”他犀利的眼神讓我急上加急。
“洗手間。”我說。順帶吓了自己一跳,我的嗓音聽上去煙齡比他還要高。
他與我擦肩而過時我聞到了披薩的香味,還有白花花的魚湯。他放下食物,幫我推走點滴架,見我不動,貼心但不正經地問道:“需要我抱你?”
“……”我邁着坎坷的步伐向前走。
本來,這是一件極其原始且毫無心理負擔的行動,毀就毀在他光明正大地站在門口,和脫了褲子的我僅一門之隔。
“你能,走開一會兒嗎?”我說。
“沒門。”冷酷無情的聲音飄進來。
“你站在那,我做不到。”
“為什麼?沒人教過你怎麼撒尿?”
“……”
我妥協了,連帶着模糊的羞恥心一起沖進馬桶,走出來的時候沒給他好臉色看。
不過魚湯還算美味,一股暖流安撫了我的胃。而他卻不似之前那樣有胃口,咀嚼的樣子略微顯得老态龍鐘,胡茬上沾了芝士。
“誰是Ishmael?”我突兀地問道。
他看了我一眼,回答:“Me.”
啊,過了這麼多天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然後,你的生日在四月七日嗎?”我繼續盤問。
這次他沒回答,很快發現了端倪,瞥到點滴架上挂着的病曆本徹底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說:“我能怎麼辦?為了救你隻能犧牲自己的身份,你又沒告訴過我你的名字,沒關系,那也不是什麼大事,你沒告訴我的東西多了去了,對吧?”他正話反說。
我抿了抿嘴,說:“謝謝。”
他吃完一塊披薩,用紙擦拭雙手,定睛看着我,“不是吧,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不願告訴我你的名字?”
“……”
我當然聽出來他字裡行間的諷刺,可我的姓名适合在大呼小叫的場景下被千夫所指使喚來使喚去,更準确點說,是實在拿不出手,我不想成為我的姓名,所以我不想說。
都說外國人名都很長,節肢動物似的,或許……
“或許你能分點名字給我嗎?”我眨巴眼睛。
“??”
“不能嗎?”
“你他媽說的是英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