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守仁沾沾自喜,仍不忘繼續道:“不過這關那些街坊鄰裡何事?”
殷妙儀攏了攏肩上衣服,埋怨道:“不就是買的東西多了,掌櫃的好心雇了幾個小工擡箱子送來,巷子路窄,擋了道,便有人心生不滿,斜眼說了些小話…”
撐得有些累了,殷妙儀柔柔地歎了口氣,複又躺下,手指還似有若無地覆在錢守仁老皺的胸膛上點來點去:“他們要是隻說我便罷了,可他們竟然還拿老爺的事來拿橋,說老夫少妻成天縮在屋裡不出去,沒點體統。”
錢守仁一聽這話立馬沉下臉來:“他們懂個屁,一個個仰仗着自己住在京城腳下的破落命,給我提鞋都不配!”
見人上鈎了,殷妙儀暗笑了笑,追着又道:“可不是嗎,一個個都是些賤命,不就是搬東西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盲人女,他們便像是看見了肉的狗一樣,追着就罵了過來,吓得人家小工都說以後再也不送我們家的貨了。”
“真有此事?”錢守仁眉頭緊鎖。
殷妙儀不說話了,隻是低着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真是豈有此理!欺人欺到我錢守仁的頭上來了!”錢守仁呼呼直喘粗氣,肉蟲般的肚腩扭動得異常惡心。
突然,錢守仁靈光一閃,像是腦海中有什麼東西連接上了!
他一把抓起殷妙儀纖瘦的肩膀,強擡着她起身,問道:“你剛剛說什麼?盲…盲人女?”
該死的土老登!也不知道放輕些力氣!
殷妙儀不着痕迹地掙開他的大掌,嘶了一聲故作回想:“話說回來,那日動靜挺大,我聽着響就出去看了眼,正好看見那位女子的側顔,如今想來…倒有幾分眼熟,像是在哪見過。”
蘭時!一定是那個瞎子蘭時!
錢守仁一下就對上線,耳邊殷妙儀還在有一句沒一句的念着,可他已經什麼也聽不進去。
他沒想到除了他們幾個,上陽縣竟然還有人也來了京城!怪不得當年劉二麻子派人在崖底怎麼找也沒有消息,最後更是敲了他一大筆錢後逃走了!
“好啊好啊,沒想到竟然在這給我逮到了…新仇舊恨,我總歸要一起報了!”
錢守仁聲音不大,陰森森的,再加上屋外凄凄瀝瀝的雨聲,不甚明顯。
哼,總歸是要找點事兒給這個老東西幹,别以為她成天待在宅院裡不知道,錢守仁近日又生起了色欲念頭,三天兩頭就往城内有名的花樓去霍霍,一晚上過去都不知道丢進去多少錢!
連她這個以前做類似行當的人見了都眼紅!
同床共枕不共意,各懷鬼胎的兩人就這樣伴着雨聲,逐漸歇了聲響,隻剩下不遠處的一座小房子裡,一個丫鬟虛虛地靠在冰冷的門邊,柴火堆裡,火苗逐漸模糊…
***
“昨夜這場雨下得也太莫名了,幸虧淺眠,不然奚伯新曬的字帖就全濕了!”
翰竹院。
小硯台正一邊咒罵着不作美的天公,一邊手腳麻利地清掃着門面積水,雪與雨溶積在一起,仿佛宣告着生機的春日即将來臨。
“刷刷”的掃地聲回蕩在無人的書院裡,顯得空蕩,正當他結束清掃活,準備進屋時,突然覺得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
小硯台突然回過身去,卻發現對面拐角處有一角黑色衣角迅速消失不見,不知道何處的麥芽糖老爺爺正敲着鐵塊,一路叮叮當當的叫賣聲,響徹街道。
小硯台頓感不妙,他立刻收起掃帚,推開大門,轉身進去後又靜心等了幾下,方才緊鎖。
“不好了,不好了!奚伯,奚伯!”
“吵吵什麼?老夫覺還沒醒就被你給鬧翻天了。”
小硯台見奚仲景不知何時坐在了廊下的竹闆凳上,膝上似乎還放着什麼東西,他趕緊放下手中東西,一路小跑過去。
“屋外頭不對勁,”小硯台直截了當,将自己的發現全數道了出來:“今天天還早着,按道理來講還沒到平常小販出門的時辰,隔壁幾戶人家也都還沒起身,可不知怎的,有幾個我從來沒見過的人正怪異地盯着翰竹院方向,待我一看過去,他們反倒詭異避開了。”
“我反複确認過了,都是些生面孔。”小硯台越說越害怕,平整的眉心像是驟然聳起幾座山峰:“該不會是奚伯你近日行事乖張,得罪了什麼人吧?”
“一邊去,老夫的謠言都是你散播出去的!”
奚仲景氣得作勢往腳下水坑一踹,小硯台立刻拎着褲腳大叫躲開,一老一少鬧得開懷。
微風吹起搖擺的樹葉,凄瀝的雨滴在空中零星翩舞,遠處的山谷中發出一種寂寥而孤獨的聲音,吵得人心煩不已。
待院中喧鬧逐漸寂靜,老人緩緩拿起膝上書信,一抹極淺的笑容挂上嘴角,太陽逐漸從雲層後現出神來,凜冬的第一縷暖陽恰好照在書頁最下角的署名上。
“不過是些跳梁小醜,何足畏懼。”
“蘭丫頭終歸是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