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胡亂扒拉開臉上的剩菜,艱難睜開條眼縫,模糊中看見幾件青灰色的書生袍,腰間還配以不同樣式的青玉佩或折扇,乃今年剛從地方上京參加科舉的考生。
雖說一路過五關斬六将,從不同州府齊聚上京參加春闱之人,不說每一個都是八鬥之才,腹滿五車,但至少都是才華橫溢,苦讀十年書之人,可如今李洛眼前的幾人氣韻實屬是差了些。
半個月的舟車勞頓,未曾好好休整就去參加考試,再加上第一次參加此類大考,心态不佳,幾人中最好的也不過在榜上得了考官用紅筆畫的一個鈎。
此乃殿後者,代表截止,也就是俗稱的“坐紅椅子”,貢士金榜的最後一名。
“尹兄,别為這晦氣人礙了雅興,我們今兒不是為了給你洗塵洗黴運才在慶豐樓定了桌宴嗎,快走吧。”
考生中為首的尹甯允,是江州府今年的解元,本是本屆春闱會元名次的強有力人選,可壞就壞在尹甯允的考場座位就在那個最後關頭洩瀉一身的考生旁邊!
尹甯允差點沒臭的當場暈過去,還撿了個漏當上殿後者,已經算非常好運了!
“真是晦氣,我看今年運道真是克我,考場上倒黴遇到個洩瀉的人就罷了,考完想要出來吃頓好的,竟然也差點被這不長眼的小人沾染倒運!”
尹甯允低聲咒罵,臉上淨是毫不遮掩的嫌惡,原本心情就不大好的他故意從李洛腳邊邁開大步跨過去,邊走還邊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腳下不是什麼人,而是見不得眼的髒東西。
在同伴面前,尹甯允不能把話說得太過,隻因自己倒黴是真,但也不僅僅因着倒黴才拿到“坐紅椅子”的排位。
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和他在同一個考場的徐氏長赢,人家一樣是收到了臭氣攻擊,可依舊是拿出了第七名的好成績。
所謂的低眉倒運隻是自己技不如人的遮羞布罷了,今年殿試怕也是沒戲,還不如早點收拾好随身行李,科舉結束後立馬回江州府重新研習來的更好。
“走吧走吧,莫要理他了,聽聞慶豐樓專門為了慶賀遠道而來的考生們完成考試,新出了幾道新鮮菜呢!隻要是今年參加春闱的考生們拿着浮票[1]都能打八折優惠,每天都座無虛席,去晚了還得排隊呢!”
“聽說徐氏長赢還跟慶豐樓有點關系,我們也趕緊去沾點才氣吧!”
幾人很快簇擁着尹甯允離去,隻留下面容扭曲,宛如野獸降世一般兇惡的李洛靜靜地坐在原地。
突然,巷子中爆發出一道恐怖的怒吼,李洛像是着了瘋魔般,猛地用手大力錘牆。
“不過是群裝腔作勢,自以為會寫幾個字就學人擺高譜,不知柴米油鹽的無知小兒…等着吧,等到老爺徹底出手後,看這些道貌岸然的書生們還能神氣到哪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暗巷裡早已沒了路人蹤影,久到連枯丫上盤旋烏鴉都已經消失天際,令人膽寒且詭異的笑聲依舊回蕩在暗巷的每一個角落。
“這下終于确定,老頭子早已按耐不住要出手了。”
“大人,那我們要再暗中推一把嗎?”
“不必了。”
陰柔的聲音細裡細氣,像被人捏緊了嗓子眼兒一樣,聽起來極緻不适。
“戲台搭好了,接下來隻用靜靜等着看好戲就行。”
***
崇政殿内金壁輝煌,金黃色的琉璃磚瓦争先恐後地躍入眼簾。屋頂為單檐四角樣式,内璧覆黃色琉璃瓦,中為鎏金繁複寶頂,牆壁沿上均飾以九爪金龍與玺彩畫,錯綜複雜的盤龍舞鳳繡柱雕楹極盡彰顯天家氣派。
“衆考生在崇政殿稍作歇息,讀卷大臣将初步拟定的答卷呈遞上來,一刻鐘後由将由聖人親自宣讀名次。”
大殿外,寬廣的青磚場上密密麻麻跪滿了此次應考考生,人數之密集曆朝之最,前後左右老少皆有,誇張點說真是連轉身的空間都寥寥無幾了。
徐長赢和徐時寬的位置偏前,他們被告知已提前選進了前二十份答卷裡,二人一前一後,相隔四五人,徐長赢隻需微微擡頭就能看到徐時寬的背影。
太陽挂在天際,将他的後背炙烤火熱,晶瑩的汗水從額角微微滲出,沿着俊秀的面頰悄然而下。
“喂,”人群中有人耐不住寂寞,忍不住朝旁邊的人搭話。
“看你前方那位少年,據說就是徐國公府家新尋回來的三公子呢,真沒想到他的學識竟也這般厲害,如此年輕居然就已經成了貢士,徐府的底子果然還是在的!”
“還用得着你說嗎?人家好歹當年也是從雲州府一步步爬上來的,一方解元,相貌又好,保不準今年文章再寫漂亮些,直接就是探花了!”
聽小話的人多了起來,便有人不樂意了:“要我說這探花人選還指不定是誰呢,徐府二少爺,徐時宴的同胞兄弟,亦是儀表堂堂,半點不輸啊!”
“不對,陵州唐氏長得好。”
“夷州柴氏才是英姿風範!”
“甘陽陸氏…”
他們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周圍的考生聽得清楚,總歸頭二十名不是自己,再怎麼樣也不甚緊張,竟陸陸續續開始壓股起來。
零碎的聲音沒有進入徐長赢的耳朵,他屏足氣力默默站在原地,腳後跟滿滿傳來的酸痛感漸漸變得麻木,意識開始在迷離與清醒之間徘徊,連呼吸都變得悶熱。
他試圖擡起頭,卻覺得頭頂上成片的厚雲欲黑雲壓頂般逼近,徐長赢突然有些不安,一股不好的預感驟然升起。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