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看在眼裡,笑了一笑,“你還年輕,沒經過多少事情,自然看不出來什麼,我卻知道她這是心裡頭慌啊,就是要靠時家給的小恩小惠,來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顯擺,怕我們看輕了她。”
“是嗎?”
“其實按着我的想法,她就該嫁給那個顔料商人,那人年歲是大了些,家底卻比時家殷實,要說嫁給他,說到底還算得上是完璧之身。”
紀棠咬了一口糕,“那個男人這麼快就放出來了?”
王老太太盤弄着手裡的白玉念珠,說道:“他和時家交好,自家也有些勢力。家裡人找找關系,花了幾百兩銀子,讓他在縣大牢裡面待了幾天,做做樣子罷了。”
“果然如此。”
“你以為還能怎樣?把他抓起殺了嗎?”
紀棠笑,“我知道不能的。”
王老太太道:“這事情不大不小,我們本來還打算派人去京城和她父母說,是曉芙自己哭着求你父親說不要去,官官相護的道理,她父母原比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更清楚。”
“她不讓去?”因為驚訝,紀棠說話的音量不覺提高,反應過來,忙低頭吃糕。喜歡不喜歡也許重要,但比起活下去,就一點不重要了。紀棠在心裡默念起這句話,直覺得姜曉芙家裡有些奇怪。
王老太太道:“我本以為曉芙這個丫頭比你和姝婉都要聰明,看錯人喽。”她含笑看着紀棠,一臉慈祥與贊許:“最後還是你是個明白人。”
紀棠拍拍手,拿出手絹抹幹淨嘴巴,始終回避着王老太太炯炯目光,對于她評判人的标準不置一詞,轉而又說道姜曉芙,“她到底是可惜了些。”
王老太太笑道:“先前嫁給時飛那是委屈她,可如今,她還能去時家做正妻,已經是她的造化了。”她笑對紀棠,“說到底她隻是個外人,要是好了,也未必會幫助孫家,要是不好,我們随便幫幫就是了。倒是你,芳慧,你和叔烨的事情才是要緊大事。和沈家的事情要什麼時候才能定下來?”
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一向不看重,眼下隻是輕笑,“自然全看長輩們的意思。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您老人家過得怎麼樣?”
王老太太指了指跪着錘腿的丫頭,“一變天就骨頭酸疼,沒有她們錘着揉着,地都下不來的,更别提走路了。”
“可有找郎中看看?開點藥吃一吃,或許就能緩和了。”
“藥不離口,可還是沒什麼用處。都是老毛病了,索性就這幾年光景能過,稀裡糊塗的,眼一閉,眼一睜,就過去了。”王老太太說的話豁達坦然,面色卻十分悲戚。
紀棠道:“哪裡就到了這步田地呢?天氣好的時候,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養好了筋骨,還要陪着孫子玩呢。”
王老太太面色一喜,笑道:“這可算是最令高興的事情了。你小娘也算是大功一件。”
說話間已經到了掌燈時分,丫鬟點了蠟燭插到燭台裡,在外面罩上淡黃色的紗罩,屋子裡變得黃橙橙的,王老太太滿臉的皺紋模糊在昏暗的光影裡,看上去更加慈祥。
外面起了一陣風,淅淅瀝瀝下起雨。
紀棠起身,說要回去把東西收拾收拾,王老太太笑道:“不着急,我們買來仆人是幹什麼的?事情由他們做就好了。你東西都在我院子的側房裡,以後便和我一起住,我們祖孫兩個也是個伴兒。”她揚了揚臉,丫頭又把紀棠扶在軟榻上。
帶着泥土氣息的風吹了進來,紀棠原本适應屋内熏香的鼻子又能嗅到氣味。苦不堪言,低頭欲哭無淚之際,忽然聽見外面大門開合的聲音。
透過窗棂,隻見一茜色雲紋衣裙的女子自雨中款款走來,她細白纖纖的手裡,舉着一把水墨油紙傘,微斜的傘沿未能阻擋風雨,卻遮住了女子的眉眼。傘頂淌下來的水珠,不像來自天上,而像來自傘畫裡的山水,連帶着她這個人,都好似不是出自紅塵之中。衣袂飄飄,娉婷袅娜,此刻,她便是天地間唯一的姝麗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