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楚厭垂眸,神色一凜。
她瑩潤的指尖紅腫,還有血珠滲出。
再看向桌子,一張錦緞上面淩亂地繡着勉強能看清的‘壽’字,上面還有紅梅點綴。
“不必。”
他将抵在她脖頸的劍緩緩放下,無聲地再次放回劍鞘之中。
溫眷禾自始至終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當她摸索着想拿起自己的成果時,卻被霍楚厭捷足先登。
令人驚訝的是,本以為是紅梅點綴的圖案竟是斑斑血迹。
他抖了抖錦緞,說:“這上面沾滿了血迹,你不知道嗎?”
“還以為隻沾了一點,”溫眷禾内疚道:“開始還不習慣,用手指比量着距離刺,指尖被刺破了好幾次。已經很小心了,竟然沾滿了嗎?”
“大少爺快快放下扔掉吧,如此污穢之物,莫要髒了你的手。”
霍楚厭的指腹劃過早已幹涸的血迹,柔順的錦布變得堅硬。
溫眷禾不解道:“可先前給白心看過,她說我繡得很好。”
“或許,白心是不忍心告訴你。”
溫眷禾抿了抿唇:“你說太後生辰還有一月,如果我能去沙突的話,說不準在一個月内就恢複了,到時候再為太後繡一副百壽圖,當做霍府給出的獻禮。”
霍楚厭說:“霍府可不能隻獻出一副百壽圖。”
“但也算是一份心意。”溫眷禾越說聲音越小。
她的眼睛遍布紅血絲,巴掌大的小臉也失去血色,是長時間勞累導緻的。
這時,孫慎過來了,輕敲兩下敞開的房門。
“大将軍,東西已經收拾完了,天一亮即刻出發。”
霍楚厭吩咐道:“你記得明早讓高太醫來一趟,我記得他曾經幫助舒貴人治療眼疾。”
溫眷禾歎了口氣:“我還是不能去嗎?”
霍楚厭将錦緞放在桌上。
“你沒能說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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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榻之上,霍楚厭拿着一本兵器書,看到困意來襲,小憩了一會兒,再睜開眼,天已經蒙蒙亮。
他習慣在這時候來院中舞劍,等到太陽的第一縷光浮現時,霍楚閑已經穿戴完畢過來了。
兄弟二人一齊走出府中,途徑南房時,霍楚厭看過去。
南方的門一夜未關,燭台自然熄滅,溫眷禾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長發從一側墜落,像夜晚的瀑布。
他突然想起兒時背書,自己總是不敵楚閑聰慧。
為了明日父親考驗時不丢臉,隻能徹夜讀書。
燭台是萬萬不會點的,先在月光下看,等月光被雲層掩蓋,就偷偷拿出做好的火折子,借着微弱光在心裡默念。
趴在桌上睡着是常事,幾乎忘記睡床榻是什麼滋味。
楚閑說得不錯,溫眷禾的性子的确跟自己很像。
“大哥,你看溫姑娘趴在桌上,也像是睡在美人榻上。”
霍楚厭不解皺眉:“什麼意思?”
“優雅、美麗。”
頓了一下,又說:“隻可惜,眼睛看不見。”
馬車已經等在外面,霍楚厭将手扣在愛騎的頭上撫摸,對孫慎說:“去問問溫姑娘,是不是打算睡到日上三竿。”
沒一會兒,溫眷禾就被白心攙扶着,跌跌撞撞地來到面前。
“大少爺,你同意帶我一起了?”
被突然叫醒,睡态還未褪去,臉頰慢慢變紅,滿懷期冀地問他。
霍楚厭言簡意赅:“上車。”
溫眷禾心裡一喜,蓦地聽霍楚閑在身後喊她:“溫姑娘,你和我一個馬車吧。”
白心正要扶着溫眷禾過去,霍楚厭卻開口:“過來。”
溫眷禾怔了怔:“……好。”
剛上馬車還未坐穩,又聽他吩咐白心:“你不用去。”
白心點頭,規矩地站在一邊:“是。”
下一刻,霍楚厭便上了馬車,高大的身影遮住眼前光芒,堅硬的铠甲與柔軟衣角相撞。
車行駛了一會兒,溫眷禾突然想起什麼,從袖口掏出一枚平安符,直直地朝對面遞過去。
“大少爺,這是我做的平安符。”
“我坐在這。”
溫眷禾佯裝驚訝,又轉身把平安符遞過去。
霍楚厭坐在正中間,伸手接過來。
平安符是赤色的,上面有蟠桃和瑞獸痕迹,是祥瑞的象征。
“蟠桃是我繡上去的,白心說繡得很好,沒有沾染血迹。瑞獸對我來說就有些難了,隻能請白心按我說的畫上去,還請大少爺不要嫌棄。”
“為何送這個給我?”
“聽聞大少爺經常在戰場上,希望你每次都能平安歸家。”
霍楚厭問:“昨晚怎麼沒給。”
溫眷禾抿了抿唇:“因為……你沒答應我。”
“說不定你昨晚給了,我就直接答應了你。”
溫眷禾搖搖頭說:“大少爺要是想讓我去,給不給都能去的。若是昨晚給了,你不讓我去,那就白做了。”
霍楚厭睨了她一眼。
“所以你是不會主動付出,唯有他人先幫助了你,你才會予以回報的人。”
“是……也不是。”溫眷禾抿了抿唇,“我也給過路邊乞丐銅闆,還在茶樓打賞過說書人。不求他付出,也無需他回報。”
說罷,話鋒一轉:“我不想欺騙大少爺。但你之前刻意為難,的确撩撥了我的情緒,讓我以為自己真的一瞬間從天堂墜落地獄。”
“所以你怨我。”
“……怨的。”說完又微笑,“但現在不了。謝謝大少爺不嫌棄,願意帶我去沙突治療眼疾。日後若能恢複,一定做牛做馬。”
她嘴上說着感激的話,實際心緒早已飛到了沙突。
姐姐也去過沙突,并在信中用輕松的語氣描述了沙突的美景。
那麼也就是說,她是輕而易舉抵達了沙突。
還可以在那裡觀賞,并有心情在信中回憶。
可輪到自己這卻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險些去不成。
所以在這段時間裡,一定有什麼因素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為了搜尋線索,她定要親自去一趟沙突。
往後餘生,她會将生命付出一半留給姐姐,不查到原因決不善罷甘休。
霍楚厭問她:“若我沒有帶你來,這平安符,日後你會給誰?”
“二少爺吧。”溫眷禾想了想回答,“二少爺對我很好,當然了,大少爺對我也很好。從此以後我願聽二位少爺差遣。”
“若隻能選一位聽從呢?”
他就那樣盯着她,眸中帶着審視和足夠強的穿透力。
溫眷禾咽了下口水。
“大少爺。”
霍楚厭沉聲開口:
“那從今日開始,莫要與楚閑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