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江伍氏(吳茉兒)之前亦會這樣盯人,江元成的心竟跟着忐忑起來,“和光,你有什麼想問的盡管問。”
反正問什麼,牛大都不會說,他有把柄在他手上,不怕他反水。想到這兒,江元成的嘴角揚起一抹竊喜,又強行壓下。
“問什麼?”江子衍不屑嘲諷:“泥巴沾在金石玉器上是泥巴的過錯,怎麼沾在人身上倒成了人的錯?他算老幾,我想知道的事,未必需要他來證明。”
知道江子衍骨子裡與江族長一樣固執,笃定的事很難再聽信旁人。江元成不情願地道:“你嫂嫂的事證據确鑿,人證物證俱在。你不信,旁人亦會信。”
理是這麼個理,這不是小事,可以不顧及旁人看法。
牛大的呼吸變了節奏。知道他醒了,隻是沒睜眼,江子衍抽出佩刀,看了看刀刃,又看向江元成,舉重若輕地笑道:“伯父!你說,若是殺了他,人證沒了,算不算證據不足?”
刀光寒影,鋒芒逼人。牛大依舊雙眼緊閉,隻是身體禁不住發起抖來。
意識到江子衍在動真格,江元成心下一緊,怕傷到自己,本能地後退,避開鋒芒,幹笑道:“殺了他,隻怕不能服衆。”
“有道理。”江子衍将刀收好,雲淡風輕地勾着唇角,“我會找到我想要的。”
江元成故作鎮定地笑道:“祝你順風。”
他這侄子,日常嬉皮笑臉沒正形,認真起來卻真叫人害怕。江元成原考慮過殺了牛大,這下沒準還要保護他。隻是人活着,便存在未知的變數。
“還真是難辦。”江元成突然懊悔,自己不該聽信他人,上了賊船。
牛大實在沒什麼看頭,沒一會兒,江子衍打算走人。臨走前,他鄭重其事地交代:“伯父!麻煩您告訴大家不要再找我嫂嫂的麻煩,否則我會找他的麻煩。”
韓知萌将一衆人罵吳茉兒的事告訴了他。一個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被人責罵甚至毆打,遲早要崩潰。他不止希望她活着,更希望她開心。
江元成虛與委蛇,假笑道:“沒人敢找她麻煩。她昨天跑了,族長罰了不少人,估計是氣不過,加上之前有梁子,這才過去讨說法,我去交代交代,以後不會了。”
江子衍道:“那就好。一家人擡頭不見低頭見,互相留點餘地,省得傳到外人耳裡,笑話是小,覺得我們江家有可趁之機,伺機而攻,才是大麻煩。”
江元成點頭,連連稱是。他與江子衍寒暄客套了一番,随即以工作忙碌為由選擇離去。江子衍惦記着任務,騎馬去了縣衙。
到了縣衙,江元達告訴他,一大早他就叫人将牛大的父母放了。
江子衍無語至極,“為何要放?”
江元達埋頭核對案宗,勾勾劃劃,應付道:“我爹不是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嘛。我家兄長也說今天玉衡啟蒙,做點好事為他積福。”
江子衍道:“不用這麼早啊。”
江元達擡眼望着他,揶揄:“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整日遊手好閑,想幾時就幾時?”
江子衍懶得解釋,見要人無果,轉而問道:“善通叔,您可知他們住哪兒?”
“兔子溝。”江元達好奇道:“你要去?”
“去,還要勞煩您一起去。”江子衍靈機一動,面含笑意,道:“善通叔,您想不想向二爺爺證明您其實很有能力,隻是缺乏表現的契機?”
想,無時無刻都在想,但越想證明越不得其法。
“你小子葫蘆裡賣什麼藥?”他謹慎地打量着江子衍,道:“那兔子溝可不比家裡,又髒又亂,我怕你受不了。”
“受不了也要受!”江子衍笑着賣起關子,“善通叔,去了您就知道了。”
“成!”江元達也不猶豫,叫上兩個皂吏,帶上筆墨幹糧和水,套好馬車,随江子衍一道去了兔子溝。
兔子溝離縣城差不多百餘裡,算是蒼山縣的貧民窟。七十年前兔子溝暴發瘟疫,整溝的人盡數死絕,這溝便成了衆人口中的鬼溝、無人溝。再後來,逃難的、避禍的、無家可歸的陸續到此,落腳生根。人越來越多,兔子溝逐漸恢複生機。
不過人有了,精神氣卻沒了。講究點的都會嫌這裡晦氣,風水不好,凡有機會就會搬走。留下來的多是好吃懶做、庸碌無能之徒,兔子溝也就越來越窮,集髒、亂、貧于一身。
江子衍騎馬,江元達與皂吏乘車,四人用了一個多時辰,終于抵達。
豔陽高照,兩座蒼翠的矮山中夾起一道山谷,層巒起伏間坐落着田野人家。通村的道路滿是淤泥,水汽蒸騰,散發出濃重的土腥與臭味。馬兒深一腳淺一腳,走得十分艱難,一不留神,馬車車輪陷進泥坑,江子衍不得不下馬與其他人一起推。
目之所及,房屋盡是破敗,上漏下濕。有兩戶人家臉對臉的吵架,争長競短,喋喋不休。
江元達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破敗的景象,遠遠超出江子衍的認知。他目瞪口呆了好一陣,方才說道:“之前不是有發過赈濟?”
去年暴雨連綿,兔子溝不少房子因年久失修,牆倒屋塌,岌岌可危。官府不僅撥款救濟,還組織人員前來修繕。江家作為當地富戶,亦捐了不少物資。
江元達歎了歎氣,“無用。這些人拿了錢隻會吃喝嫖賭,凡用在正途,是萬萬不舍的。倒是村正,趁着赈濟貪了不少油水,拿着錢在縣城買了套宅,一家子搬出去了。”
“……”
江子衍無言以對,不予置評。他非官非吏,隻是命好投胎到富貴人家,對他人行為沒有評判的資格,若換到相應處境,未必較他人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