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有棵枝繁葉茂的老榆樹,樹蔭下聚了群人正在鬥雞。兩雞互啄,上蹿下跳,雞毛亂飛。衆人興緻勃勃,加油打氣,間或争執口角。
江子衍下馬,看了會兒鬥雞,随機戳了戳前面一中年男,問道:“這位兄台,請問牛大家怎麼走?”
男子不耐煩地扭過頭,“問你娘!”
江子衍瞬間神色冷冽,如食人的獸。他盯着男子的後腦勺,語氣生硬,不容置疑,“我再問一次,牛大家在哪兒?”
男子頭皮發麻,再次扭頭,打量了下,見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且帶着縣丞和皂吏。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态度立馬軟和下來,擡手指了指方位,道:“往裡走,裡頭最破的那家。”
“您找他有事?”男子滿臉堆笑,見四人滿身泥漬,又道:“這路不大好走,我給您帶路。”
江子衍向來吃軟不吃硬,見男子态度好轉,也不再計較,抱拳道:“多謝。”
男子随行在旁,套着近乎,“這牛大好久沒回來了,您找他純屬浪費時間,還不如找我呢,我好歹還能跑個腿骟個豬。對了,您家有沒有豬?應該很多吧,有沒有十頭?我跟您說,您要煽豬就來找我,我手熟得很,價格也公道!對了,我還會骟馬,就是這馬體型大,不太好骟,價格高些。”
“我在家裡吃白飯,不管這些。”江子衍左耳進右耳出,扯回正題,道:“我也不找牛大,我找他爹。”
“白飯好啊,我也想吃白飯。”男子一臉困惑,“對了,你找他哪個爹?”
江子衍比男子更困惑,“他有幾個爹?”
男子掰着手指數了數,“一個生父,一個養父,一個繼父,三個!”
“……”
沒想到嫂嫂猜得還挺對。江子衍勾起嘴角,道:“唱曲的那個。”
“哦,他繼父周大嗓!”男子道:“周大嗓剛回來沒一會兒,看起來不太高興。照往常,他可愛看鬥雞了,今天看也不看,直接回家去了。”
官字兩個口,進了衙門自然要吃苦頭,官差手上大把磋磨人卻不叫人傷的手段,雖不到一天,卻夠叫他難受的。
江子衍笑道:“等下他就高興了。”
“是有什麼好事?”男子支棱着耳朵,涎笑道:“有好事您也帶帶我呗,相逢便是緣分,況且我還給您帶路呢。”
江元達投來眼神,示意這人貪得無厭,盡量别沾邊。
江子衍了然于胸,道:“小事!你隻要将牛大家的情況告訴我,回頭我叫人給你送兩隻真正的鬥雞,戰無不勝的那種,保你場場赢錢。”
男子開心搓手,“您說話算話!”
江子衍點頭,“說話算話!”
男子便竹筒倒豆,一鼓作氣且添油加醋地将牛大一家的事全講了出來。
原來那牛大的生父馬千裡跟養父牛旺是表兄弟。馬千裡生兒子太多養不起,牛旺則生太多女兒不想養。兩家一商量,各自交換,馬家五子來發更名換姓到牛家傳遞香火,牛家三女念官則去馬家當童養媳。
牛旺日常好吃懶做,又是病鬼,為了生活,妻子牛蔡氏招了個養夫上門養家,就是那唱曲的周大嗓。周大嗓自己還帶了雙兒女,兒子手有殘疾,女兒暗地裡做些皮肉生意。周大嗓到了牛家以後,牛蔡氏又生養了四五個孩子,也不知誰是誰的。牛大是他們家最老實孝順的,卻最不受待見,經常受欺負。
江元達評道:“三姓之子,不如奴也。”
江子衍亦大開眼界,“換我早跑了,何苦受這種罪。”言辭間,他想到江伍氏,心道,她也是受了很多罪,才選擇逃跑的吧,但他給不了任何補償。
小道狹窄崎岖,走着走着卻也沒了。眼前一處空地,兩座破屋,茅草頂,泥巴牆,牆體均有不同程度的歪斜,似顫顫巍巍的老人。這倆屋各有各的破法,一個無門,一個無窗,一個牆體剝落,一個屋頂塌陷,隻是左邊的看起來稍高大寬闊些。
江子衍一時分辨不出,“哪一家?”
男子指了指左邊,“這家。”又指了指右邊,“這家是我的。”
江子衍啼笑皆非,“你不是說最破的一家嗎?怎麼看起來你家最破?”
“我家比他家多堵牆,中間那牆是我的。”男子指着指兩家中間塌了一半的土牆,又指了指自家院中那因牆斷而露出的石垛,狡辯道:“瞧見沒,那壟石頭,我本來準備蓋豬圈,現在改成蓋雞窩,多的拿來修房子,到時我家就不破了。”
男子提醒江子衍别忘了他的雞。
江子衍道:“三日内我挑好了叫人給你送來。”
“你若不送,我就上門找你要。”男子指着江元達,道:“縣丞大人我是認識的,你敢诓我,我叫縣丞大人給我做主。”
江元達哭笑不得,心道,他可做不了主,況且過不了多久就是江子衍做他的主。
“行!”江子衍拍着胸脯保證,“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我管你幾匹馬能不能追,我隻要我的雞。”男子讓江子衍再三保證,又叫江元達作保,這才哼着曲兒,高高興興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