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家正如男子所言,家庭關系十分混亂,屋内髒兮兮,東西少而淩亂,人倒是多,地上有一大通鋪,男女老少不分性别地混睡在一起。臨近房門,一股惡臭迎面而來,熏得江子衍連忙捂鼻,後退數米。
江元達亦被熏得頭暈腦脹,見牛大一家毫無反應,歎了句“果真是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後,将人全部叫到院裡。
臭味依舊存在。意識到味道是從牛旺身上散出來的,江元達隻得叫他回屋。牛旺不肯,讨價還價了一番,雙方各退一步,留他在門口旁聽。
江子衍退避三舍,幾乎退到院門口,幸而院子不大,也不算太遠。肉|體腐壞的味道随風而來,他擡手掩住口鼻,問道:“善通叔您帶筆墨了吧?”
江元達以手巾蒙面,道:“帶了。”因為沒桌子,他便掏出馬紮,蹲地上鋪好紙,研墨做好書寫準備。
牛旺、牛蔡氏和周大嗓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訴說牛大是多麼老實憨厚多麼孝順勤勞,他們多麼為他着想對他多麼好。他們關切地詢問牛大消息,切切在心,仿佛魚離不開水、牛離不開草一般。
江子衍心道,這可跟别人說得不一樣。
聽完三人哭訴,江子衍臉不紅心不跳,誠摯地道:“牛大的死,雖是個意外,卻害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在過意不去。我們江家跟你們一樣痛心,我這次登門一是道歉,二是盡可能地補償。牛大這麼孝順,在天之靈也是希望你們過得好,所以有什麼要求盡管提,我會盡量滿足。”
牛旺半死不活,心不在焉地張口:“大發是怎麼殁的?”
雖不是親生,但好歹也算香火,多少要指望,他對牛大算最好的了。
想起剛才遇見的中年男,江子衍煞有其事道:“哦,他說他會骟牛,我爺爺叫他去骟牛,誰知牛發狂尥蹶子,正中胸口,将他踢死了。”
江元達忍俊不禁,連忙咬住腮肉,避免笑出聲來。兩個皂吏也想笑,但江元達眼神如刀,吓得兩人立馬收好表情。
江元達掐了下自己的腿肉,待情緒緩和,提筆寫道:“牛骟牛,牛尥蹶,中腹,卒。”
“這——”
牛蔡氏與丈夫三人面面相觑。牛蔡氏“嗷”地一嗓子,倒在地上,開始哭天搶地,“我的兒!我的兒!你死了,娘可怎麼活啊?娘可怎麼活啊……”
見識過牛蔡氏的手段,衆人瞬間頭大。江元達虛與委蛇地安慰:“人死不能複生,夫人請節哀。”
牛蔡氏哭得更大聲,牛旺跟周大嗓也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加上三人的子女,十來個人一起哭,那場面可謂是振聾發聩,熱鬧非凡。
院外擠滿看熱鬧的人,嬉嬉笑笑,指指點點。男子一家舍了活計與娛樂,亦藏在牆後偷聽。
江子衍懊悔自己接下這個活兒,此時的他隻想逃跑。他勸了幾句,見不管用,索性直奔門外,解開拴馬的繩結,大聲道:“善通叔!您忙您的,我有事先撤了!”
“臭小子!”江元達趕忙收起紙筆馬紮,緊随他的腳步,“和光你等等我,我也走!”
“不等!”江子衍飛身上馬,幹淨利落。
見事沒辦成,人卻跑了,牛大一家瞬間停止哭聲。
“大人您别跑啊!”牛蔡氏的子女一擁而上,齊齊上陣,扯住江元達的衣衫叫他不能掙脫,又連忙叫腿快的去攔江子衍。
那半大小子執拗得很,擋在馬前寸步不讓。江子衍不忍他被踩傷,隻得勒住缰繩。他瞥了眼後方,見牛蔡氏一臉急色地追出門外,知道魚已上鈎,不容置疑地道:“我可以不走,不過先說好,所有人不許哭不許撒潑,鬧一次,我扣一次的錢。”
牛蔡氏頭搖得像撥浪鼓,“不鬧了,不鬧了!”本來也沒怎麼傷心,看在有錢拿的份上,就更不可能傷心了。
兩撥人重回正題。為防洩露,皂吏将圍觀者盡數趕走,牛蔡氏亦帶着子女幫忙驅趕。等人走光,牛大一家直奔主題,直截了當地要賠償。雖然獅子大開口,但對江子衍而言不過是寥寥零花,他幾乎無異議地答應了。
“不過——”江子衍話鋒一轉,審視着牛蔡氏及兩個丈夫審視,笑容戲谑,“我聽說牛大還有個生父馬千裡,倫理綱常,按理說他也有份。不過錢隻有這麼多,我不知道究竟該給誰。”
“給我!”牛蔡氏及丈夫異口同聲。三人互看了一番,竟埋怨起來。牛旺教訓牛蔡氏男人說話她插什麼嘴,牛蔡氏暴跳如雷,罵他是老病鬼窩囊廢。這一罵,周大嗓反而站在牛旺這邊,一起指責牛蔡氏。牛蔡氏氣得想哭但哭了要扣錢,隻能憋住眼淚哇哇叫。
江子衍如戲弄老鼠的貓,坐山觀虎鬥,“你們一家争來争去真無聊,我幹脆全給馬家好了。”
碩大的金額,刺激得人眼紅耳熱,垂涎三尺。三人怕真便宜了馬千裡,瞬間團結起來。牛蔡氏竟開始聽話,雖不是很情願,還是帶着孩子出門說去幹活。
她一走,牛旺便湊上前啞着嗓子,有氣無力道:“俗話說生恩不如養恩大,養育之恩大于天。大發到了我家,吃了我家飯就是我家人,跟馬家早無瓜葛,補償金合該給我。”
“有道理。”江子衍往後退了幾步,雲淡風輕,“那就拿出三分之一給馬千裡好了。”
兩人目瞪口呆。
奪人錢财如殺人父母。周大嗓急了,面紅耳赤道:“這可不成!我也是養過他的,牛家一直都是我養,我應該拿最多。”
“有道理。”江子衍立馬改主意,“那就一半給你,剩下的一半給牛伯,一半給馬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