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錢途錢旺說，柳先生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寨裡上上下下都對他佩服得很。但吳茉兒依舊莫名其妙，“找我幹嘛？”

烏虎沒有回答，隻是叫她過去。

吳茉兒跟着去了柳先生的房間。

與其他人不同，柳先生的居所布置得很文雅。院裡種着修竹，屋内架子上擺着書籍蘭草。孩童的讀書聲從廂房裡傳出來。

房門敞開着。柳先生正坐在書桌前搗鼓着個石缽，聽聞動靜，停下動作，擡起頭，笑呵呵地道：“來了。”

吳茉兒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先生好。”

柳先生點頭還禮，示意她坐下。

堂内有張八仙桌。桌上放了個茶壺，已經泡好茶。他叫人自取，掠過吳茉兒，看向一旁的烏虎，道：“小虎，給人家換雙合腳的鞋。”

烏虎道：“她會跑，打赤腳都能跑，滿腳都是血。”

柳先生撲哧笑了，搖着頭道：“你困得住人，困不住心。”

想起江子衍，吳茉兒眼睛濕了，咬着唇，将頭扭向一邊。

烏虎沉默了會兒，道：“無所謂。”

“知之難，不在見人，在自見。”

柳先生端着缽走了過來。缽裡是調好的泥金，他示意吳茉兒脫鞋擡腳搭凳子上。烏虎不想他碰，搶過缽，道：“我來。”

他蹲下來，拿筆将腳環接口處縫隙一點點填好。柳先生在旁指導，不住地提醒他小心，那是金子，不能浪費。

吳茉兒無法理解，說道：“您叫我來就為了這個？”

她覺得自己像極了打上标識的鳥。不過，環都戴了，對于美化，已經無所謂，隻是覺得屈辱。

“不全是。”柳先生神态自若，笑道：“我昨天聽人唱歌，覺得那歌有趣，想跟你讨教。”

吳茉兒稍放松了些，道：“歌是人家的，我隻會唱。”

柳先生道：“不妨事。你唱了，我來寫詞曲。”

吳茉兒便唱了。

柳先生過目不忘，很快記好詞和曲，唱了一遍，詢問吳茉兒他唱得對不對。

見他性格、才學皆不錯，吳茉兒很困惑他為什麼上山，說道：“先生高才，比我唱得好多了。”

柳先生笑道：“這歌叫什麼名？”

烏虎已将腳環處理完畢，完完整整，不仔細，看不出接口。

吳茉兒看了好一會兒，道：“《好漢歌》。”

柳先生笑道：“有趣。我打算教寨裡的弟兄們，可否？”

柳先生是烏雲寨裡對她最客氣的。

“您盡管教。”吳茉兒起身，行了個禮，道：“先生若沒别的事，我先走了。”

“等等。”柳先生将泥金用的工具收回，從桌上摸了個小罐，遞過去道：“小虎年輕氣盛，不太懂憐香惜玉。我有勸他節制，他不聽，隻能勞你辛苦。”

吳茉兒一頭霧水，等想明白意思，瞬間羞紅了臉，“不用，我受得住。”

話剛落，她便意識到這話有歧義，臊得臉更紅了。

見柳先生看穿她身體不适，烏虎不太高興，冷着臉接過藥罐，道：“這事不勞你操心。”

柳先生羨慕年輕人的體能，說道：“誰想操這心？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叫你搶上山，别叫你作弄死了。”

烏虎道：“她死不了。寡婦，命硬得很。”

但頭發一直梳的是未婚樣式。

“原來你好這口。”柳先生揶揄：“我以為你與其他人不同，原來也是這好色無恥之徒。”

烏虎雲淡風輕，“喜歡便搶了。我是匪，搶個女人很正常。”

吳茉兒橫了他一眼。

見狀，柳先生道：“上善若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這姑娘比你有主意，想叫人家順着你，自己先軟下來，以柔克剛。”

烏虎道：“為什麼不是以剛克柔？”

他一吓唬，她便乖了，任他予取予求，少費許多心思。

柳先生冷哼一聲，道：“笨方法。我教你幾年，白教了。”

原來是烏虎的老師。

烏虎不服氣，跟着哼了一聲，氣得柳先生轉身去翻戒尺，找到後揮起便打。烏虎也不躲，背着手，就這麼任他打了。

一個年已半百的弱小老頭，嘴裡罵罵咧咧，打着一體型高大的壯漢，畫面着實有點搞笑。

見烏虎被打得嘴角抽搐，吳茉兒暗罵了句活該，看出兩人是在演給她看，漠然道：“您教有用的話，這貨早成材了，哪像現在這樣，殺人越貨，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她瞟了烏虎一眼，又道：“不過，他長腦子也沒用，我不喜歡，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不喜歡，做什麼都枉然。”

烏虎緊抿着嘴，神色黯淡。

柳先生将兩人的表情盡收眼中，轉而安慰道：“事已至此，學着放下心中挂礙，順其自然。”

“嗯。”吳茉兒起身行了禮，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勞煩先生操心了。先生萬福，我先走了。”

吳茉兒取下镯子，放在椅子上，轉身出了門。

烏虎想跟出去，柳先生攔住了他，等吳茉兒的背影消失不見，說道：“這女子氣性太大，你不想辦法，人家這輩子心裡都不會有你。”

烏虎很不高興，道：“不會說閉嘴。”

柳先生朝他頭上打了一戒尺，道：“你會說，倒叫人死心塌地，找我幹嘛？”

他想打第二尺，被烏虎一把抓住。

烏虎将戒尺奪了過去，掰斷扔地上，道：“你也沒幫上。”

柳先生氣不打一處，道：“我說一句你頂一句，怎麼替你說話？”

烏虎笑了笑，道：“我很快會有自己的孩子。等有了孩子，我送她下山，你也跟着去。”

“你的孩子？”柳先生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道：“人家願意？”

烏虎道：“她同意了，沒得選。”

“又是強人所難。”柳先生嫌棄且抗拒，道：“你那孩子太操心，不去。”

他家境敗落，有冤申不得，虎落平陽，街頭慘遭人欺。危難之際，卻是年少的他跳出來相助。他頭一次見一年少打起架來如此兇狠，駭得當場說不出話，雖驚魂未定，還是給他治傷，喂食。再次相見是在烏雲寨。自此，他照顧他，像老父親一樣操碎了心，醫術亦越來越高明。

烏虎道：“讓他叫你爺爺，給你養老。”

柳先生樂得咧嘴，“這還差不多。”末了，摸着胡子道：“你别隻顧自己。有一說一，我雖反對你強搶，對這姑娘卻很滿意。你好好對人家，叫我也嘗嘗做阿翁的滋味。”

烏虎瞟了他一眼，道：“你是想吃她做的菜。等我吃夠了再輪到你。”

柳先生道：“怪不得人家嫌棄你，我也嫌。”

烏虎道：“你沒資格。”

柳先生氣得吹胡子瞪眼，“我也算教過你，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說這話不怕雷劈。”

“我是你恩人。”烏虎面色淡漠且認真，問道：“老頭兒，我會死無葬身之地吧？”

他殺戮太重，從未想過自己能壽終正寝。遇上喜歡的女子，給他生兒育女，死也值。隻是他要去殺了她的心頭好，她應該會恨他吧。哪怕得到她，他嫉妒，就是嫉妒。

不過，殺他的錢，好大一筆。他要殺了他，給她買成漂亮衣裳，穿在身上再剝去，真是想想都帶勁。

柳先生呆了呆，道：“别瞎說。殺人放火金腰帶，比你惡都活得好好的。你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無權無勢，生存罷了。”

烏虎笑了，道：“你幹嘛不叫我将你那仇家殺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