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甯聞禛一早就收拾好了儲物戒,敲響了沈揚戈的房門。他猶豫再三,還是将那隻藤镯囫囵塞入袖中。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隻穿過花廊,到了主廳。
雪衣劍閣的人也整裝待發了,弟子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皆冷臉佩劍,手還隐隐壓在劍柄上,一副大敵當前、蓄勢待發的模樣。
黎照瑾本來還微微皺眉,他時不時對照着手劄,捏着算卦默念着什麼,見甯聞禛一行來了,他習慣性地彎了眉眼,做出輕松模樣迎了上去。
“甯公子,你們來了。”雖然假裝無礙,但他語速不可避免地加快了,“時間緊迫,我們也就不安排用餐了,現在就前往青蚨石窟如何?”
“甚好。”甯聞禛點頭應允。
不知為何,他心口總是惴惴不安,就像是籠上了一層撥不開的迷霧。恍惚間,他擡眼看了眼霧霭沉沉的天際,隻見渾濁的晨霧像是層層摞積的粗紗,它們沉默地傾覆下來,幾乎要将這方天地捂死。
君子津的大門是紅漆楠木的,沉重的門栓在四名弟子齊力的推搡中,發出鈍鈍的摩擦聲,随即轟然落地。
于是,紅門緩緩打開,外面的景象就這般映入衆人眼簾。
哐啷——齊整的刀劍出鞘聲響起,隻見劍閣弟子迅速後撤一步,微微屈膝,眸光堅毅地持劍直視前方。
君子津外,正密密麻麻站了無數人。他們神态各異,或笑或靜,但眼底都隐隐燃着灼熱的烈焰。
那又被稱為“貪婪”。
黎照瑾坦坦蕩蕩地跨上台階,他背手而立,風姿綽約,冷靜道:“不知諸位一早來我劍閣,所為何事?”
為首那人一身褴褛衣衫,看着睡眼惺忪,正提着一個缺口酒葫蘆,猖狂悶了一大口,兩片厚唇沾着酒水,随着他開口,水光飛濺。
他肆意反诘道:“又不知黎小友一早準備去哪兒!”
來者不善。
黎照瑾眸光一凜,他冷笑道:“接師門令,現在需要返程。”
“走就走,把這倆留下呗。”酒葫蘆修士晃悠悠劃着手指,囫囵在劍閣弟子身上都轉了一圈,最後在甯聞禛身上戛然停住,他眸光一閃,又嘿嘿笑了起來。
哐啷!黎照瑾的懸魚劍陡然出鞘,刃鋒橫前,泛着冷光。
“各位是定要留我了?”
突然從人群裡傳來一聲诘問:“難道雪衣劍閣就沒有探查木石之心的下落?”
衆人頓時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戲谑抱劍,注視着這名剛正不阿的雪衣執令首徒。
喲喲喲,裝什麼大尾巴狼?不過是早就發現了木石之心的下落,想趁着大家不備先下手為強呢!
聞言,甯聞禛悚然一驚,他警惕起來,悄然往右半步,下意識将沈揚戈擋得嚴嚴實實。
黎照瑾有些猶豫,他堅持道:“我能證明,甯公子一直在君子津,他從未踏出半步,不可能有木石之心。”
話裡話外,就是将沈揚戈推出去了。
甯聞禛定定注視着他,又将目光緩緩轉向前面烏泱泱的人群,看着那些人眼裡虎視眈眈的貪婪,他握緊辭靈劍,突然笑了起來。
“是我。”他站了出來,字句铿锵,“是我殺的湫林之主,取了木石之心。”
頓時,衆人嘩然,他們竊竊私語,眼裡光芒愈盛。此時不知有誰大喊一聲:“抓住他!”随即,一道弧光便從人群中直撲甯聞禛面門而來。
簌簌破空聲,帶着陰冷的寒氣,弧光所經之處,甚至空氣隐約凝出白霜。
锵啷!甯聞禛拔出匕首反手格擋。
黎照瑾也不再猶豫,他使了劍訣,頃刻間便掃出了一條道路,随即緊緊蹙眉,号令道:“結陣開路,速往青蚨石窟!”
“是!”劍閣弟子聲音洪亮,齊聲應道。他們從腰間卸下一枚小羅盤,将長劍反手背好,開始三三列隊,兩人為輔,将靈氣蓄于羅盤,再彙聚于主位。
頃刻間羅盤懸空而立,無數金色符文剝離而出,它們恰似星河倒懸,彙成一道金光長絹,徑直沒入雲霄。
“畫水陣!”
有修士驚呼,他振臂一揮:“不能讓他們結陣!”
可他還是說晚了,隻見黎照瑾猛地将懸魚劍擲,陣法大盛,隻一瞬間,衆人隻覺身上如壓千斤重擔,壓根動彈不得,身邊靈氣被抽空,連解咒訣都捏不起來,更别提阻止了。
“這、這是!”有人額上滲出了冷汗,他站立不穩,一屁股墩摔倒在地,卻像是翻殼的王八,死活爬不起來。
“黎、照、瑾!”
打頭的修士幾乎咬碎了一口牙,他惡狠狠地注視着面前的青年。
将自己的本命靈寶壓陣,黎照瑾臉色蒼白如紙,他匆忙拭去唇邊溢出的鮮血,回頭語速飛快道:“甯公子,快随我來!”
甯聞禛皺眉,他本就從方才的一問一答中,猜到了黎照瑾也使用秘法窺探了木石之心的行蹤,如今見他一副誠懇的模樣,眼下也沒有其他選擇,便轉身一把攥住了沈揚戈的手腕:“走!”
沈揚戈被他拽着,跟上了前方帶路的黎照瑾。
他從始至終的目光都是淡淡的、冷漠的,就像是局外人觀察着一切事态的發展。
無論被圍堵、被讨伐、是黎照瑾的背叛或是相助,他掩在白面具下的黑眸都不起半分波瀾。
直到甯聞禛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才舍得慢悠悠地分出半分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
甯聞禛聽着身後那人很輕地笑了一聲,他的神經高度緊繃着,連帶着掌心都要燒起來了,可沈揚戈卻還在笑?
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的?知不知道現在形勢多嚴峻嗎!
甯聞禛緊緊抿唇,他握得更緊了,生怕這不省心的祖宗還能給他鬧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