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城主,我還要幫華姐姐理線呢。”次日,被沈承安叫出去的甯聞禛回頭看了看桌上纏作一團的針線,有些躊躇。
“噓!”
沈承安沖他勾勾手,少年頓時心領神會,兩人蹑手蹑腳地溜出了城主府。
“這些天忙前忙後,你還不嫌累呢。”好不容易走遠了,沈承安臉上露出了爽朗的笑,他遙遙回望一眼,滿是僥幸地拍着胸口,“還好沒被抓到,不然又得說我們不務正業了!”
他變戲法地從身後摸出了一隻紙鸢,油紙布糊的面,黃不拉幾的三角輪廓上胡亂點着眼鼻嘴。
甯聞禛珍惜地接過了:“這是?”
“紙鸢啊,上次不是摔壞了一隻嗎?他們不給咱們做了,所以我自己糊了一隻!”沈承安語氣裡帶着驕傲,“燃月可交代了,今天咱們一定要痛痛快快玩一場!”
“可是……”
甯聞禛有些心動,但他還答應了華月影要整理好弄亂的針線——小揚戈還在搖籃裡咿咿呀呀,在大家都忙着的時候,自己偷溜出去玩,好像不太合适。
“跟我來!”
沈承安卻不理他的苦惱,将線圈扯過,轉頭往城牆的邊緣跑去。紙鸢還在甯聞禛手裡捧着,霎時傳來了大力的牽扯,他不得已踉跄地追上那人的步伐。
“沈城主,你、你等等我!”
他慌亂無措,風聲呼嘯地吹起鬓發,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連同紙鸢,被風越吹越高,搖搖晃晃徑直升上雲端。
它變成了一隻鳥,不斷盤旋,沖入天際。
随後是疏朗放肆的笑聲。
他們跑了起來,扯着紙鸢堅韌的線,将星點羅列的屋舍遠遠抛在身後。
華月影還在滿城主府尋着針線盒,可算在桌上找到了的東西,忽而餘光閃過一個黑點,她擡頭望過去,卻見頭上高高飛着一隻澄黃的紙鳥。
“真是,出去玩兒也不帶我!”她輕聲嘟囔道。
話罷,她撩起裙擺,斜斜坐在矮凳上,繼續慢慢理着打結的線頭,陽光慵懶地披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溫暖的金色絨毯。
宋英娘正晃着小撥浪鼓,嬰孩咯咯笑着,她透過窗外看見了高飛的紙鸢,緩緩彎了眉眼,又緩緩收回目光。
咚咚咚……鼓聲再次有規律地響起。
“小揚戈,爹爹帶聞禛哥哥去玩兒了,你快快長大。”她逗了逗他軟乎乎的手,“就能跟着他們一起了。”
沈大城主自以為偷溜計劃天衣無縫,卻不知道,幾乎半個城的人都發現了他們的小“秘密”。
他領着甯聞禛瘋玩了一下午,直到三角紙鸢一頭紮入黃沙中,摔癟了鼻子,他們才茫然地對視一眼,随後又不約而同大笑出聲。
“聞禛,快來!”沈承安帶着他登上了城牆的最高處。
他指着遠方将要墜落的夕陽,欣喜道:“看,像不像一顆火球!明天它還會從沙漠那頭爬出來。”
甯聞禛坐在牆垣上,突然發問:“沈城主,你有沒有想過離開呢?有沒有想過去外面看看……”
沈承安的唇角微微下落,可又很快揚了起來。
“當然了。”
他的眸裡映着通紅的太陽,熾熱滾燙,讓人不禁懷疑它偷偷藏入大漠之下,是不是要烤幹每一粒砂。
“可是我不能走啊。”
他的聲音有些模糊,像是風吹皺了沙丘,留下水波的紋路。
“為什麼?”甯聞禛轉頭看他,“宋姨說,沈劍聖留下了離開的辦法,就放在沉心閣。”
提到自己父親,沈承安陷入了沉默,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想起那個男人了。他想起當年自己盼了七年,甚至向所有人都道了别,直到迫不及待沖入沉心閣,最後卻隻等來了父親的遺言。
他無法理解、無法接受,卻還是默默地将包袱卸下,安靜地回到了城主府。
“聞禛,轉經輪是不能停下的。”
這是幽都城最大的秘密,他的目光渺遠,落在了遠方密密麻麻的屋頂:“我父親用了七年,在拂雪劍裡蓄靈,開天路。他明明給了我出去的機會,卻又要告訴我,必須有人守着它。”
“我總覺得,他從來沒有給過我選擇的機會。”
那時的甯聞禛還讀不懂面前人眼底的難過。
“如果停下了會怎樣呢?”
沈承安收回了目光,他托着下巴看着遠方的夕陽,臉上是融融的暖光,神情如佛陀般慈悲。
“那麼一切努力都會毀于一旦。”他緩緩道,“所有人都會死去,這座城會再次毀滅。”
“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雷叔他們,如果再死一次,是沒辦法入輪回的。”
“一定要有人看着它嗎?我可以嗎?”甯聞禛追問。
沈承安卻噗嗤笑了出來,他擡頭揉了把少年的腦袋,調笑道:“那麼嚴肅做什麼?我來就可以啦,隻要一個人看着就行!”
“等到了合适的時機,等到揚戈再長大點,我就用拂雪劍開天路,讓你們出去。”沈承安伸出手指,劃了一道長長的線,“就從這裡,一路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