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聞禛在縱橫魔息中艱難穿行,頂住無數怨氣往沉心閣走去,卻見到了此生最令他心碎的畫面。
轉經輪早在異動之初,沖破了屋檐,在半空中飛速旋轉着。
無數靈氣形成旋渦,攪起砂礫與雜物,與魔氣蠱湧的沙暴形成對峙之勢。雙方遠遠對立,随即相向疾沖,給予對方最為血腥的擁抱——
反向的碰撞,掀起巨大的沖擊波,緊接着消弭,黃沙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一個身影正勉力支撐着,那人渾身血迹斑駁,墨發飛揚,在沙暴前顯得如此單薄。
“沈城主!”甯聞禛遙遙喊了一聲,他眼裡燃起亮光。
可下一秒,他卻愣在原地,希冀霎時粉碎。
隻見一點銀光疾馳而來,它毫不留情地精準沒入沈承安體内,他的靈力微滞,轉經輪似乎凝固了一瞬,才蓄起的沙暴差點潰散。
下一瞬,他又換了隻手,死死撐住了龐大的靈力運轉。
煙塵中,一個身影緩緩踏步而來。
那人身形略顯踉跄,衣衫淩亂不堪,發冠歪歪斜斜地挽在頭上,清俊的臉上早已被火燎得坑坑窪窪。
正是甯無俦!
甯聞禛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父親從遠處走來,那人一邊走着,手中短匕緩緩延伸,凝成一把暗色長劍。
“辭靈……”甯聞禛喃喃道,電光火石間,他驟然反應過來,揮舞着手,嘶聲往沈承安的方向飛奔而出,無數眼淚奪眶而出。
“沈城主!躲開!”
甯無俦張狂笑着,他高高召起了辭靈劍,劍尖所向,正是沈承安的胸膛。他的語氣帶着熟稔,就像是同友人告辭般。
“再會了,承安。”
不!不要!
“辭靈!”甯聞禛目眦欲裂,發出了最後一聲嘶吼。他向着那柄長劍伸手,不管不顧地流轉着全身靈力去控制它。
他曾無數次憎恨過,自己為什麼偏偏是甯無俦的孩子。
此時此刻,他卻無比慶幸,他是甯無俦的兒子。
他是他的親生血脈。
隻有至親骨血,才能被神兵辭靈認可。他曾無數次試着掌控辭靈,可每次因為凝滞的靈力,他永遠無法同父親抗衡。
就在那一天,他憑着嵌入的五蘊骨,頭一次體會到了靈氣充沛的感覺。他按照記憶裡無數次預演的情況,以最澎湃最鼎盛的力量,硬生生奪下了辭靈的控制權!
锵啷!辭靈劍擦着沈承安的頸側劃過,生生斜擦着沒入土中,劍柄末端還在铮铮顫動。
“噗——”
甯無俦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本命靈寶反噬,失控的靈氣頃刻間攪斷了他的渾身的經脈。
“甯、聞、禛!”他捂住胸口,一字一頓,駭然地望向自己的孩子,死死地瞪着他,就像看着什麼不死不休的仇人。
辭靈沒入土中铮铮作響,襲來的劍意攪亂了沈承安的周身靈氣運轉,他終于承受不住,跪倒在地。
甯聞禛不敢回頭看自己父親,他徑直沖到了沈承安身邊,撐住了他摔落的身子。
“沈城主,怎麼樣……”他的語氣裡帶着哭腔。
沈承安額上蜿蜒淌下鮮血,他撩起眼皮,抖落了睫上的血珠:“是聞禛啊……”他朝着他的身後望了一眼:“燃月呢?”
甯聞禛還沒張口,眼淚就先落下,他幾欲啟唇,始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最後隻能低下頭,哽咽開口。
“對不起。”
沈承安一直看着遠處燃起的黑煙,他的眸中神采一點點消弭,突然轉過頭死死盯着不遠前方那人。
“她很相信你。”他幾乎是從齒間擠出的字。
甯無俦正在掙紮起身,聞言動作一滞,突然松了所有氣力。
就像是被針紮瞬間洩氣的羊皮囊,他仰面躺在黃沙之上,看着渾濁的天際,忽而癫狂地笑了起來,口中不斷咳出血沫。
“你們不該相信任何人。”
沈承安依舊難以置信:“為什麼。”
“轉經輪。”甯無俦擡起手,他指着天穹之上安靜旋轉的那柄神器,“我需要它——我先前問你要過,你拒絕了,所以我隻能自己來取。”
聞言,沈承安卻笑了起來,他笑出了眼淚,笑得唇邊溢出鮮血,殷紅液體落在他的衣衫上,霎時暈開了大片血色。
多麼荒謬的理由。
怎麼能是這個理由呢?
沈承安憐憫地注視着甯無俦,此時一切悲怆與失望才徹底爆發,他聲音顫抖:“我父親花了一輩子,都沒有徹底掌握它——你以為自己是誰!你憑什麼!”
他撐着少年的肩膀想要站起,卻一遍遍失力摔下,溫熱的淚和着血飛濺到了少年的臉上。
像是落下的血淚。
“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們那麼相信你……”
他一遍遍質問着,幾乎恨不得将那人的心剖出來,看看是不是早已爛透了。
“對不起,對不起……”甯聞禛扶着搖搖欲墜的沈承安,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被這聲聲诘問撕裂了。
“承安,我同你說過很多次了。”甯無俦踉跄起身,“事在人為,隻要想,就必須去做。無論我能不能控制它,我都必須去試。”
男人口中溢出鮮血,随着動作,無數砂礫從他衣衫上簌簌落下。
從黃沙裡掙脫出的骸骨,空洞的眼窩裡淌出無盡的淚。
“我問你,燃月死了,你會想盡辦法去救她嗎?你會和我一樣,不擇手段,想盡辦法去救她嗎!”
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眸中再度燃起灼灼戰意,一步步朝着這邊走來。
“我已經等了太久了,這是最後的機會。”
他的妻子依舊在長眠,在做一個永遠不會醒的夢……他已經走投無路了。
甯聞禛咬緊牙根,高聲喚道:“辭靈!”
暗色長劍應聲而至,裹挾着萬鈞之力直插在甯無俦跟前,徑直阻斷了他再次前進的腳步。
男人先是一愣,他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如今正為了外人對他拔劍——
“我真沒想到,她把淨塵翎給了你。”甯無俦嘴邊溢出大片鮮血,他張揚笑了起來,咳得血沫飛濺。
“我千算萬算,堵她為了兒子的命也不敢妄動!竟沒想到,她把淨塵翎給了你!”他眸裡恨意濃烈,一字一句咬牙道。
他特意避開了子燃月取骨,就是知道作為驚羽門遺孤,她手中除了保命的淨塵翎外,定然還有什麼法寶。若是他當着一個母親的面,對她的孩子下手,難免激得魚死網破。
正如當年他的妻子那樣。
不管不顧,拼了命也要護住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