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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對這個孩子格外寵愛,他們總能在他身上看到沈承安的影子,有時候總會有瞬間的恍惚。
就好像什麼都不曾改變。
可等到沈揚戈開始修習術法,衆人才清晰地認知到兩人的不同——這個孩子似乎并沒有繼承到他父親的天賦。
且不說無法感召靈氣,他甚至連劍訣都記不住。
沈承安是自己琢磨典籍學會的,甯聞禛是他父親與沈承安一手教導起來的,他們兩人的悟性都是數一數二,可謂一點就通,用不着旁人操心。
如今在沈揚戈身上,就截然相反了。
“我好像……學不會。”
男孩小心地将木劍放在案台上,他已經練累了,額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嘴唇有些蒼白,拘謹地跪坐在對面,腦袋低得極下,聲若蚊呐。
“雷叔說你和我爹都隻用了三天就練會了,已經三個月了,我好像總學不會……”他讷讷道。
甯聞禛微微一怔,卻照常勾起嘴角安慰道:“沒事。”他拿起桌上的小木劍,上面仍然帶着餘溫,又緩緩收緊:“我們慢慢來。”
男孩擡起頭,眼底惶恐又無措。
與那雙眼睛對視的瞬間,甯聞禛溫吞的美夢便到此破碎——
當晚,沈揚戈便消失了。他的房門大開,房間裡空蕩蕩的,被窩被掀開,裡面冰冷一片,早已散盡了溫度。
起來巡夜的華月影最先發現,她驚叫一聲,慌不擇路地将整個幽都城喚醒。
“人去哪兒?”宋英娘鞋都穿反了,她甚至來不得挽發。
“我從城門那邊一路探過來,都沒見着……”齊嚴駱氣都沒喘勻。
“聞禛、聞禛也不見了!”華月影帶着哭腔道。
她的燈籠都滅了,卻渾然不覺,還死死握住燈柄。
雷雲霆掃過衆人,他們臉色煞白,眸裡蓄淚——沒有人能承受任何一場離開了,他們已經送走了承安,絕不能再讓他的孩子出事。
他擡眸,看了眼城中央高懸的轉經輪,恰如第二輪明月,正瑩瑩散發着銀白的光芒——惡鬼是接近不了它的,那裡是幽都城的禁地。
“既然都沒有,那麼隻有一個地方了。”
他大步流星,徑直往黑暗中走去。
“去沉心閣。”
果不其然,他們在那裡找到了消失的孩子們。
隻見年幼的沈揚戈正站在轉經輪下,愣愣擡頭望着上方,眼中沒有焦點。而甯聞禛就陪在他的身邊,他赤着腳,許是出來得太急,隻穿着單薄内衫,墨發淩亂地披散,目光牢牢鎖定着他。
“這是……”所有人都忍着轉經輪灼傷的疼痛,擔憂地看着失魂的孩子。
甯聞禛手中蓄靈,他輕點上了沈揚戈的眉心,無數溫和的靈氣順着他的指尖灌入他的體内,頃刻間,小揚戈的身軀一軟,被他一把撈在懷裡。
“許是累到了,魇住了。”雷雲霆嘗試找借口。
“是啊是啊。”衆人強笑着附和,可眉頭卻緊緊皺起。
“不。”甯聞禛擡眸,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隻見轉經輪正發出暗銀的光芒,忽明忽滅,徐徐在空中旋轉着。
“是轉經輪。”他笃定道。
此時,他的後頸正在隐隐酸脹發燙,正是五蘊骨所在的地方。
它在呼喚。
呼喚着真正的主人。
至此,平靜的美夢戛然而止,無形的陰影再度覆壓上來,幾乎要溺斃所有人。
次日,沈揚戈在甯聞禛的房間裡緩緩睜開眼。
小孩看着陌生的輕白床幔,好奇地眨眨眼,恍惚的思緒回籠,才意識到自己換了個房間。
怎麼回事?
他呆呆坐在床上,擁着松軟的被子,像是茫然的狗崽,但在見到來人的第一時間,就歡快搖起尾巴,露出了乖順的笑容。
“聞禛哥哥。”他歡喜地喊了一聲。
甯聞禛走了過去,他摸了摸他的額頭:“睡醒了?還記得什麼嗎?”
“啊?”沈揚戈滿眼茫然,他蜷起身子,将下半張臉埋在被子裡,悶悶道,“什麼……”
甯聞禛垂眸道:“沒什麼,昨日有些冷了,你的被子薄了,我就把你帶到這裡了。”
“好。”看來自己沒有闖禍,沈揚戈松了口氣,他探出腦袋笑道,“我還以為又做錯事了……”
甯聞禛看着他沒心沒肺的笑,也勾起唇角,但眉頭卻始終蹙着,他從袖中摸出一枚銅錢,上面系着長長的紅繩:“揚戈,今天我來給你束發好嗎?”
聞言,小揚戈的眸子亮了起來,他重重點頭:“嗯!”
甯聞禛攏起他的發絲,用指尖輕輕梳開,束上了新的發繩:“這是古泉币,辟邪。”似乎回憶起了什麼。他的眸光溫柔,語氣舒緩:“是我娘送給我的,我小時候總做噩夢,她就尋來了這個,後來……”
他的話頭突然頓住,又繼續道:“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你再也不會做噩夢了,你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
可小揚戈似乎沒有多高興,小孩抿着嘴,轉過身子,有些固執地注視他:“那你呢?你也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大家都要!”
甯聞禛一把擁緊了他,他倏忽笑了起來,掩去了眼中的淚光:“會的,大家都會的。”
“我們會一直陪着你。”
直到消亡,直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