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晨光透過石壁斜斜落下,每片葉都綠如翡翠,此時伴随急促的聲音輕顫着。
“快醒醒!”紀安珣壓低聲音催促着。
沈揚戈本就睡得輕,他睜開眸子,腦子還沒醒來,手掌就快一步壓上拂雪的劍鞘。
“怎麼了?”在确定沒有異樣後,他起身走向紀安珣。
紀安珣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明明皺着眉,卻還強撐着笑:“你小子,可算走了狗屎運,昨個兒封的路,今天就開了。”
“天不讓你死呢。”
沈揚戈沒太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不過他很快就懂了。隻見通往洞口的通道隐隐透着光,一絲濕潤的風裹挾着土腥氣吹入,像是剛被犁開的地,帶着草葉被碾碎的清香。
他心頭一凜,小心翼翼往外探,越往外腳步愈發輕快。
直到幽深的密林再度呈現在他視野中,他這才止住腳步,昨日簇擁在出口處的樹木此時正駐守兩側,像是緘默的士兵,帶着新鮮的傷口,默默凝成了雕塑。
沈揚戈往回飛奔:“開了開了!我們能出去了!”
可聲音戛然而止,在對上紀安珣目光的瞬間,他滿腔喜悅被澆了個透心涼。
是了,他能出去,可紀安珣怎麼走呢?
他似乎已經同這棵怪樹連為一體,一起生一起死,骨血相融——正如那人說的那樣,他已經沒法離開了。
難道要留他一個人在這兒嗎?
似乎看出了他的為難,紀安珣開口了:“還想什麼呢,你趕快離開吧。”
“可是你……”
“我都說過了,這兒開合的時間不定,也許你錯過了這次,就會和我一樣,永遠留在這兒。如果我們倆互換,那我現在一定毫不猶豫地走掉。”
“你我有什麼淵源呢,不過是素昧謀面、萍水相逢罷了。”
“我去找人救你!”
“不用了。”紀安珣打斷道,他有些不耐煩,“你難道想我這副模樣讓所有人看到嗎,被當做妖怪還是可憐蟲?哈!收起你的憐憫吧,别自以為是了。”
他的眉頭緊皺,嘴邊滿是諷笑:“現在滾吧,别讓我再見你心煩。”
沈揚戈的嘴唇翕動着,見紀安珣撇過頭,一副生人勿擾的冷淡模樣,沉默片刻,轉身離開了。
“揚戈。”甯聞禛跟了上去。
沈揚戈的步子邁得極大,像是憋着一口氣,甯聞禛緊緊踩在他的腳步後,追得有些吃力。
沙沙……
那人越走越快,每一步都陷在了松軟的落葉上,将下層幹枯的葉脈踩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沙沙沙……
眼見着原來的山穴就在眼前,無數根須将出口裹住,它們垂下了氣根,像是倦怠的山羊颌下打結的長須,現在,沈揚戈就要走入其中,被它嚼吧嚼吧吐出去。
沙沙……
突然間,他不知不覺放緩了腳步,甯聞禛跟在後頭,差點撞上後背。他擡眸看去,心知沈揚戈正在開展激烈的心理鬥争——
走還是留。
他舉棋不定。
沙……
在距離出口還有最後一寸的時候,甯聞禛終于得到了答案。
*
古木之下,無數鳥雀銜着血肉而行。
它們撲簌簌地扇動翅膀,從空心的石壁湧入,用尖利的喙啄開樹皮,撕下帶血的皮肉。
無數熒綠的光點圍繞在樹身周圍,像是逸散的魂靈,它們附着在鳥雀的羽毛上,簇擁着,歡歡喜喜地往外飛去。
像是歸鄉的蒲草。
沙沙……
沈揚戈又貿貿然闖了進來,恰好撞見鳥雀從紀安珣身上扯下血肉的場景。
什麼情況!他的瞳孔微縮,霎時銀光一閃,拂雪便牢牢握在掌心。
下一刻,異變陡生!
一道細長的黑影飛速蹿出,像是毒蛇一樣,快如閃電,朝着他的面門撲來。
刺啦——
他下意識格擋,旋身落地,等将黑影斬落在地後,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是一條翠綠的藤枝。
鼻尖充斥着血腥氣,沈揚戈愣愣地注視着地上頃刻枯萎的枝條,喉嚨幹澀到無法發聲。
這是什麼?
他好像被騙了。
“你不該回來,你為什麼要回來呢。”紀安珣的表情很平淡,就像老友談論天氣般親切,“回來了,可再也出不去了。”
随着他話音落下,洞穴外又傳來了泥土翻湧的聲音,枝葉簌簌摩挲——那些樹像是被操縱的傀儡,一層層疊了上來,用身軀蓋住了唯一的路。
沈揚戈聽着身後窸窣的動靜,沒有回頭,他看向面前的人,舉劍笃定道:“你就是湫林之主。”
“紀安珣”倏忽笑了:“正是,我乃四荒之一,盛逢之木。心髒就是木石之心,萬年不朽。怎麼,你要殺我取心?”
盛逢問的時候,無數枝條正暗中對準沈揚戈的心髒,它們從岩壁上探出觸須,就像是無數聳身的眼鏡蛇,隻要那人點頭就會刺穿他的心髒。
他從來不是良善之輩。
不料,沈揚戈卻反問道:“你是不是會死。”
盛逢聽着好笑:“沒有人取了心是不死的。”
沈揚戈“哦”了一聲,徑直收了劍。拂雪歸鞘時發出一聲铮音,盛逢臉上的笑意一僵:“你做什麼?”
沈揚戈道:“既然這樣,我還是想其他辦法吧,你放我出去就行。”
什麼意思?這小子是瞧不起他還是瞧不上木石之心!
盛逢冷笑一聲:“呵,我憑什麼信你,外頭來的,哪個不想要木石之心——興許你隻是知道動不了我,想要搬援兵來罷了。”
沈揚戈被說得一愣,他思忖片刻,竟是微微颔首,下一刻就在盛逢驚詫的目光中,自顧自又往休息的地方走去。
“喂,你究竟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