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盡頭,就到了城門,四周色彩濃縮成了單調的土黃,延綿的城牆中點着一筆丹砂,是洞開的城門。
人越發稀少,最後就剩下了他們兩個。
沈揚戈停住了腳步,甯聞禛繞到了他的面前,卻見那人紅着眼眶,已是滿面淚痕,他方才一直被牽着,跟在他身後,竟是沒有注意到異樣。
“怎麼哭了。”
沈揚戈咧嘴笑了起來,眼淚還挂在下颌,他擡袖匆匆抹了一把臉:“沒事,我就是太高興了。”
原來,他的愛能得到那麼多人的肯定!
他們也能受到那麼多的祝福。
“聞禛,我能親親你嗎?”
“當然可以。”
得到首肯,沈揚戈屏住呼吸,他緩緩靠近,貼上那人的唇。
那是個蜻蜓點水般的觸碰,珍惜又虔誠。
他本該開心的,眼淚卻又落了下來,那麼猝不及防。
“為什麼那麼難過。”甯聞禛蹭了蹭他的眼尾。
沈揚戈慌忙撇開頭,一把抱住了他。他的頭靠在那人的肩頭,目光落在城外茫茫的黃沙上。
連天的荒漠,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孤獨。
墜落的夕陽在他瞳孔裡灼出一個小點,像是螢火蟲的尾翼,微弱又明亮。
“聞禛,我真的很高興。”沈揚戈緩聲道,“從來沒有那麼高興了。”
甯聞禛轉頭,親親他的鬓發。
隻見兩人腰間的雙魚兒猛地甩尾,它們掙脫出來,頭追尾,輕巧地繞着圈,最後緩緩懸停在了半空中,頭抵着頭,像是說着悄悄話,撲簌簌地并成了一隻胖乎乎的通明雀。
沈揚戈撲哧一笑,彎起眉眼,可眸中濕潤,淚光閃動。
“通明雀。”
他伸出手,小雀扇動翅膀,踉跄落在掌心。
甯聞禛聞聲望去,恰巧對上了黑豆般的眼,靈氣逼人,分外眼熟。
“揚戈……”他似乎想起了什麼。
“時間到了。”沈揚戈打斷道,他側頭,蹭去最後一點淚,又恢複了神采奕奕的模樣,除了依舊泛紅的眼角,似乎看不出他方才的脆弱。
他碰了碰那人的頰側,像是隻小心的狸貓。
每次都是這樣,他總是學不會,需要旁人牽着、領着,才能大膽往前。
“聞禛,我會找到你,我會把所有人都帶回來。隻要我能做到,幽都、湫林、雲州,所有人我都能救。”
“你信我嗎?”他道。
你相信我——這句話他曾和盛逢說過,和阿魚說過,和張堰桉說過,在一切苦痛的根源裡,他重複了無數次。
可隻有在甯聞禛面前,他才敢問一句“你信我嗎”。
畢竟沈揚戈自己都沒法相信自己,他被逼上了懸崖,無路可退,無數魑魅在他的腳下虎視眈眈,它們小聲絮叨着,呢喃着,輕聲哄騙着無知的羔羊。
“快下來吧,下來吧。”
它們笑起來了:“你做不到的,你瞧瞧,救得了誰?”
枯瘦的骨爪揮舞着,沈揚戈低頭看見了他們,有躺在月色下的阿魚、有跪坐的張堰桉,他們擡頭望了過來,空洞的眼睛裡流出血淚。
“沈揚戈,你做不到的。”他們齊齊說道。
他在恍惚中一腳踏空,天外傳來了一個聲音。霎時間,迷霧盡開,光束刺穿黑瘴,散開無數鋒利的光劍,他被擁在光裡。
有人朗聲道。
“揚戈,你可以。”
沈揚戈被接住了。
他在面前人的眼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小小一個,那麼清晰。
“我信你,我永遠信你。”甯聞禛擡手,撫摸着他的鬓發。
“我知道了。”沈揚戈抱了他最後一下,他抽抽鼻子,笑道,“聞禛,我要走了。我不會回頭,也不能回頭。”
“等到一切都結束,你就來接我,我要你來接我。”沈揚戈緊緊攥住他的手,就像是鬧脾氣的孩子,推推拖拖、别别扭扭,非得等到一個承諾才舍得離開。
“我來接你。”
“好。”
沈揚戈笑了,終于松開了手。
脫離了溫暖的掌心,冷氣迅速裹挾而來,吹散了最後一絲溫度,甯聞禛的手是涼的,心卻是熱的,滾燙的。
他看着那人繞過自己,身姿挺拔,一步步堅定地往前走。他走入迷障,又走出幻境,走進殘酷的現實。
溫柔鄉被他遙遙甩在身後。
隻有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能一直堅定地往前走,永遠都不回頭。
無意間,甯聞禛想起了沈揚戈曾說過的話,那時他在另一個赤心幻境裡,話是冷的,笑是冷的——
可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察覺到,原來一切早有端倪。
鶴鏡生說,不能回頭。
而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過一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