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的光映襯着紅石,像是一滴血珠般通透。
“那麼輕易就給我了,其實也沒多重要嘛。”沈揚戈自嘲地笑笑,“我不給你了,反正你也不要。”
他以手攥拳,抵住了胸口。不知為何,那裡刺痛得厲害,像是被無數牛毛針細細密密地紮着,讓人鼻尖泛酸,嘴裡也陣陣發苦。
沈揚戈摸出儲物囊,數了數,往嘴裡塞了顆梨糖。
霎時,甜膩的味道壓下苦意,中和了胸口酸澀,他的呼吸趨于平穩,鼓着腮幫子,又系好袋口,輕輕掂了掂,眸光有些黯淡。
剩最後一個了,他隻許難過一下,再多就不行了。
以前疼得緊的時候,他就喜歡咬一顆糖,甜滋滋的,想象那人親自洗淨梨,又親手熬糖,随即十指一攏,澄黃的糖便包裹住一小塊梨,又一點點收緊,像給它補上了一顆心。
那時候,他把沉甸甸的心交到自己手裡,眸光溫柔又期待。
總讓他有種被愛的錯覺。
沈揚戈沉溺其中,他用梨糖的甜一遍遍麻痹自己,就好像不去想,傷口就不存在了。
那些潰爛的,腐壞的,日日夜夜折磨他的,好像都不存在了。
他走在飛速坍塌的薄冰上,一顆顆咬着糖。哪怕冰裂已經到了腳下,咯吱咯吱,像是蛛網般皲裂,鞋底已經浸濕,衣擺拖在水面上。
隻要不低頭,他就可以假裝不知道,不在意,繼續一步步往前走。
直至徹底沉沒。
忽然,他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摸出了一隻小瓶,裡頭依稀透出五彩的,忽明忽暗的光,像是盛滿了螢火蟲。
是琉璃熔。
“所以……”他将小瓶攏在掌心,又捧在心口。
“你也覺得黎照瑾不是好人吧——無論我是對是錯,你都會向着我的吧。”他臉上泛起紅暈,似乎想起了什麼,眼底透出懷念。
話音落下,卻始終無人回答,滿室寂靜無聲。沈揚戈仿佛已經習慣了自說自話,他緩緩伸手,接住了傾瀉而來的月色,任由它從指縫間淌下。
月光真溫柔啊,無私又殘忍。
“我想見你了,不是在夢裡。”他輕輕合攏手掌,像是與誰十指緊扣,“我想再見你一面。”
*
次日,沈揚戈帶着劍去了甘棠山。
與曾經發生的一般無二,他突然發難,用劍閣秘法反摘星刺傷了黎照瑾的肩膀,在自己持劍阻擋時,他反手一揮,竟是用拂雪劍啟動了畫水陣。
一時間,兩人被壓制,絲毫動彈不得。
黎照瑾認出了劍閣的法訣,目眦欲裂,口鼻湧出鮮血,一字一頓道:“你如何習得的。”
沈揚戈在他面前緩緩蹲下,無悲無喜,隻是平淡陳述:“黎照瑾,你看清楚了嗎——你永遠都比不上我,我比你強,我比任何人都強。”
直到此刻,甯聞禛才知道,他在給曾經的自己一個答案——給那個在青蚨石窟被穿心,在金漆崗被剜骨的自己一個交代。
你不比任何人差,你能輕易勝過他們。
此後,過往恩怨,煙消雲散。
“你究竟要做什麼……”甯聞禛喃喃問道,他似乎已經有了猜想,卻始終不敢去想。那個念頭太過可怕,甚至仿佛想一想,就會潛入他的噩夢,在絕望中變為現實。
沈揚戈從腰間拔出了另一把劍,等待着老者到來,然後高高舉起了利刃。
果不其然,在看清劍身的瞬間,來人霎時定住了,不再反抗。
他任由那柄劍捅穿了心髒,枯瘦的指尖顫巍巍地觸碰上了劍柄的刻字。
少荏。
是他鑄的。
姜南的傀儡身倒在了血泊之中,沈揚戈松開手,眼下濺了一滴血,像是無情無欲的神,狠厲得動人心魄。
畫水陣撤銷,甯聞禛看見自己沖上前,去探老者鼻息,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氣息。
他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愣愣擡頭:“你在做什麼。”
沈揚戈召回了拂雪劍,輕彈劍身,泛起铮铮嗡鳴:“我說了,我會把與你有關的所有人都殺了。”
許久,甯聞禛聲音喑啞:“沈揚戈,你痛苦的源頭,是我嗎?”
他道:“是。”
得到了答案,甯聞禛愣愣點頭,他反應遲鈍了半晌,咬住刀鞘,舉起匕首,往身後探去。
他當着沈揚戈的面,将那塊五蘊骨生生剖下,随手扔在地上。
碎骨沾血,骨碌碌轉了幾圈,滾到沈揚戈的腳邊,他沒有分去半分眼色。
站在第三者的視角下,他才看見,沈揚戈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在流淚,卻死死定在原地,腳步往前挪了一寸,又生生止住了。
“你就那麼在意他,甚至願意抵自己的命?”
甯聞禛沒有回複,他的氣息衰微,意識昏沉,無數怨靈如鬣狗般湧來,撕扯着他的識海,疼得他渾身發抖,根本開不了口。
可他的沉默,放在沈揚戈面前,就是默認。
得到答案的瞬間,他有一瞬的崩潰,劍差點拿不住,又飛速斂眸,穩住了心神。
最後,他壓住哽咽,道:“現在拿起你的劍,同我打一場”
渾渾噩噩的甯聞禛舉起了辭靈,他下意識地撩劍,不成想,輕易切開了沈揚戈的手腕。
他沒收着力,眼睜睜地看着鮮血迸出,沈揚戈的劍頹然脫手,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
于是,辭靈順勢架上了對方的咽喉。
“揚戈,沒事吧……”甯聞禛突然反應過來,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心卻懸到了嗓子眼,踉跄往前一步,想要看看那人的傷,下一刻卻天旋地轉,重重摔下。
恍惚間,他聽到沈揚戈緩緩開口。
“你赢了。”
這本就是一場不會輸的賭局。
也是他送出的——最後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