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哲辰,你們曾見過的,在北冥仍心甘情願喚我兄長的時候,你們就見過的。
北冥之所以會沉入冥河,是因為千年之前殺入地府篡改生死的魔神掀起的巨浪。那個時段裡逝去的靈魂大多都在動蕩中消失,同北冥的過去一樣淹沒長河無迹可尋。
我沒有能耐潛入暗流之中,亦沒有回溯曆史的能力,我隻是看着他背着那把随葬品,漫無目的的等待。我一直認為,他等不到你。
直到被我所中傷至心脈盡碎的北冥在昏睡了五十幾個年頭後突然醒來。
請不要這麼看我,那确是我的罪過,我也正在用這樣的方式補救。
我盤查了所有那個時段死去的人,想要找出他複蘇的原因。但這項繁瑣的工作花費了我近百年時間卻一無所獲。我隻能轉變思路,尋找北冥在蘇醒之前可能遇到的所有人,而這更加困難。
最終我便找到了你,一個北冥刻意隐瞞的存在。
我找到那一世的你,以及你的每一次輪回。我借由你的記憶追溯到了一個我前所未見的北冥,以及他的過去。
或許北冥說的沒錯……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
【染盡塵土的、某人的記憶】
“若是沒記錯,少将年方二十吧。”
對面坐着的人撚着酒碟向着他開口,話裡頗有幾分調侃着年少氣盛的意思。
他隻是垂眼看着桌上碟中的酒水,并不理會。
“鄙人幾番求見皆被拒之門外,苦等直今方得所願。不過,此等亦恰恰證明少将的忠孝之心。倒是鄙人強人所難,未能顧及彼之喪父之憂,此乃鄙人的過失。”
他冷哼一句,照舊不看他。
“少将莫不是忘了在下?為何一言不發?”
“忘不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一口飲下,将那酒碟重重扣在桌。他擡起眼,終于看向了面前一身素裝的青年。
“蘇公子乃衛國人,亦是拒守孝道、殺妻正道、兩度周轉的果決謀士。這一杯酒,便是末将對蘇公子推舉賞識的謝禮!”
他一字一頓說完這一切後便又低頭垂目不再去看,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但對方無視了他的态度,甚至得寸進尺地往他這靠了些。
“這便是少将上書駁斥鄙人、偏見在下的緣由?”
狡猾若蛇蠍的人眯起墨黑色的眸子,嘴角擎着那琢磨不透地笑驟然安靜不語。他隻能看見他纖細的指尖輕敲着桌面,時不時端起酒小酌一口。
他不想看,他想要堅定他的立場。但在無法估量的對手面前,他終究還是敗在疑心和耐性上。
他警惕的一瞥卻正中下懷,他直接對上了對方把玩戲弄的眼神。
這家夥一直盯着自己!
“少将,踏在楚國土地上的汝或是沒有質疑楚王的特權。你我,來日方長。”
青年起身離席,不顧他憤怒漲紅的臉向着他躬身行禮。
“三日之後鄙人将送來一份謝禮,請少将務必收下。”
……
破舊的老屋修繕一新,父親的碑文也已經立好在墳頭。他站在那塊嶄新的石碑面前,腦子裡全是前幾日替父親所見的風光大葬。
他記得在那轟轟烈烈的樂響中,他好像看見了青年朦胧的影子。
他亦然記得,那位伺候着青年的侍女僅僅因為端茶時的一點失誤便被剁去了雙臂,流血而亡。
而此時一切的策劃者正在自己身後同自己一起安靜地立在墓前。他回首望去竟看見青年的臉上似乎也挂着幾分虛假的哀意。
“蘇公子對自己的母親可未曾面露這樣的神情吧。”他冷嘲,“真是戲谑。”
青年将目光從碑文上擡起,看着他:“那少将是喜歡這份大禮了嗎?”
誠然,終身郁郁不得志的父親以他生前那一官半職實在難有這樣規格的待遇,而追求這般待遇也正是父親緻死都還在念叨的理想。但無論如何他都沒法違背内心地面對這樣品格的人說出幾句感謝的話。
他隻能從嘴裡憋出幾個字:“蘇公子當真是禮賢下士……”
“‘可蘇公子的财富與資本不亦然是父輩之物嗎?’少将是要這麼說嗎?”
青年拂去白衣上的晨露向他輕笑,轉身離去。
……
明法審令、整頓吏治、廢除世祿……他不得不承認這些變法都是對的,陛下命他成為令尹亦是無可厚非。
隻是……
兵戈弄舞,卒士們的操練聲打斷他的思緒,他從滿腹怨念中拔出,看向向自己拱手禀報的軍領。
“報告将軍,演武結束。”
足月的操練卓有成效,行靜聚散已然整齊劃一,劍武戈動也頗到位有力。他滿意颔首,目光掃向身側的青年。
青年手裡的蒲扇擡起,掩唇一笑。
“陣型單一,軍備不齊,毫無志氣。這群孬種若是真上了戰場,怕隻是擊鼓三聲便做鳥獸散了吧。”
“不過也情有可原,畢竟統帥亦是年少無知之人……總而言之,尚可。”
恕武将粗魯,但他此時真的很想給上一腳。這番言論将戰士們幾日的汗水貶得一文不值,簡直是目中無人。
“少将莫要這番臉色。”青年語氣嘲弄,“待汝等打敗歸來再這般難看也不遲。”
“若吾等攻下百越……”“若汝等攻下百越,少将盡管向在下來索求便是。”
他怒目而視,卻隻見那輕薄之人搖着扇子躲回了帳篷。他隻能重新面向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們,看着他們眼裡燃起的熊熊烈火。
“今衆目皆見,若攻下百越,每人百兩黃金!本将便領着各位向那令尹讨要!”
……
他踏進帳篷時,那個混蛋正在桌前等着自己。
“蘇長卿……”“稍安勿躁,不妨先聽聽鄙人的見解。”
青年向他招招手,俯身撐在地圖前。他隻能止住發難,将信将疑地湊近。
“此城兩面皆山,平常的陣法難以展開;戰時正逢雨季,山路泥濘崎岖,若不備以幹草鋪路便難以行軍駕車。”
……合理。他心中的怒氣消退了些,但擡頭看見那笑時又馬上高漲起來。
“這便是令尹居高臨下貶低衆軍的緣故?”
青年似乎沒有料到他依舊守這般态度,他看見青年微微挑眉,反問:“難道少帥要抓着這點不放?這怕是有些太孩子氣了。”
“令尹亦不過長了末将三年,又有什麼資本斥責末将的年少?”
“好好好,看來是在下眼拙看錯了人。”青年閉眼擺手向外走,“少将确是有志氣———這氣性可沒誰能比喽!”
“你……待此戰勝利,令尹可不要裝瘋賣傻不講信用!”
……
毫無疑問,那一戰士氣高漲,他大勝對手攻下了百越。
他第一時間去找到青年的時候,院裡歌舞生平。青年托着腮坐在席上,隔着人群沖他招手發出邀請。
他穿過那群花枝招展的歌女們,來到席前。
“赢了。”他低頭望他,看着微醺的青年擡起眼睛笑望他。
“那可真是不妙……”青年端着酒為他斟了一杯推給他,“看來這次真是栽了啊……”
“自作孽不可活。”“哈哈哈……是啊。”
他飲下那杯,看着青年沉醉在那些花枝招展的面孔和曼妙舞姿中。
“令尹不會食言吧?”“不會,在下已經派人将黃金送過去了……分發的事情,還要麻煩少将。”
居然這樣輕易?大抵是臉上的詫異太過明顯,青年撇過頭看着他,開口解釋:“誠信乃人之本金,鄙人不至于傻到用日後基礎去換身外之物。”
“但願如此。”“就是如此,少将大人,請問汝想要何物?”
我?他被問倒了,他還沒考慮過這個,因為他本以為這人會死皮賴臉不認賬。
“黃金、權位,還是美人?這下面的姑娘少将挑順眼的去一個也沒有問題……”“不要。”
他咬着牙,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