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後的山林似乎蕭瑟了不少,秋意随着玄台發尾的顔色也漸濃了不少,一抹暖色倒是襯得他的臉上也有了些血氣。
他彎下腰從落葉的腐殖間熟練拔下那些鮮嫩的松茸或牛肝菌,将它們随手塞進口袋裡。
“等下玄台。”
一隻手從後面伸來搭在他肩,撥開那層掩蓋的發絲從他的後頸摘下隐藏的果實。
“你身上居然也長蘑菇了。”
“嗯……”玄台平靜地看了一眼,回過頭繼續自己的事,“扔了便是,那個不能吃。”
自從知道師傅和父親的事情都可能與魔殘有關,他的性子也就越發淡了。
燭淵寸步不離地跟着,他怕這層平靜與理智會被其他什麼戳破,那層紙下的情緒會帶着玄台做出不可預料的過激反應;他更怕玄台會将這些郁結在心裡,永遠活在陰影裡即使千年都無法了解心結。
玄台已經走遠了,在這座山裡,他一向走得如履平地。他找了個樹墩坐下,回頭等着燭淵趕上來。
“玄台。”燭淵喊了句,踩碎落葉地追過去。
“這樹根上有很多蘑菇呢,”他扮演出天真的模樣蹲在玄台身邊,“要摘嗎?”
“已經夠吃了,給山下的人留點。”“可這些長得更飽滿呢,看着更好吃……”“你裝的不累嗎。”
燭淵的表情僵硬在那個瞬間,他收斂笑到發酸的嘴角站起身,低頭望着玄台的眼睛。
“……抱歉。”
玄台啞然失笑:“你腦子裡隻有這些東西嗎?贖罪?道歉?補償?拜托,不是所有人都要你償還什麼。”
燭淵隻是垂手站在玄台面前不動。黑色風衣的衣擺随風擺動擦着他的手側,他如今的模樣确實不适合那種天真的風格。
“不坐嗎?”
燭淵在他身邊坐下,刻意與他隔了一段距離。
“心口還疼嗎?”
“不疼了,早就好了。”
“那你可以下山了吧。”
燭淵一言不發,倔強倨傲,固守己見。
玄台輕笑一聲,向外撇過臉。
“知錯不改,屢次三番,不擇手段,嫉妒貪婪。你還真是……”
“很惡心,對吧。”燭淵接過那些諷刺的話,“我果然還是他的一部分對吧,這些劣根是甩不掉的。”
“是啊……甩不掉。”
一葉賬目,玄台雙指夾住那片飄落的紅葉,看那些枯朽的美麗紋理。
“既貪嗔癡皆在,你又為何能在這千年裡不為任何惡事?你是怎麼克服的,我很佩服。”
玄台不用轉頭,他聽得見燭淵在看自己,帶着些詫異的。
“這比一切都可貴。”玄台的語氣隐隐苦澀,“至少比我這樣的好。”
“玄台,你不要自責,你做那些也是被害的。”“但這不代表我的罪惡就可以一筆勾銷。我沒有克服自己的欲望和弱點,被莫名的恨意沖昏頭腦,甚至投靠了害死父母、師傅以及你的仇人。”
燭淵搖着頭擡手捂臉,撩起碎發弓身扶額,無奈至極。
“我無法反駁你……但我希望你不要這樣想。若是太看重善惡罪罰,你就變成我這個樣子。”
“所以燭淵希望我成為一個無情無義無所謂善惡是非的人嗎?”
“當然不是……”“那我便會在意這些因過,就像你一樣。”
燭淵雙手掩面,苦笑起來。
“随你吧……我又有什麼權利指導你的未來?”
是啊,你沒有,我也沒有,我們都是罪人。
“有人上山靠過來了,”玄台站起身,“我得走了。”
燭淵仍是那個姿勢坐着不動,似乎不願再多看一眼那些事實。
“燭淵。”“你不是要我走嗎?你快些走吧……”
玄台看見指縫間那顫抖的眸子,他開始以為燭淵哭了,後來才想起它們本就是紅色的。
“那麼,我走了。今晚記得給我帶點酒,最好多些。”
他抓過燭淵的手将那枚枯葉塞進去,像是對上一世的燭淵那樣拍拍那顆腦袋,轉身消失。
……
夜月晴朗,酒壺間碰撞的悶響象征着液體的濃香。燭淵乖極了,他帶着玄台想要的如約而至,有些哀傷地提着酒站在門口等他出來。
“雖然度數不高,但還是少喝點。”他有些怨念地盯着玄台,“你答應了我就走。”
“可我不想喝悶酒。”玄台歪着頭看他。
“那你要我留下陪你?”燭淵自嘲,“我什麼時候成了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不願意嗎?”“是啊。”“理由。”“我在你身上看見了我的影子,我恨我自己,也就看不慣你這個鬼樣。”
“算你坦率,”玄台抱胸笑他,轉身進屋,“那就随你吧。”
于是燭淵就提着酒進了那留了半扇的門後。
之前玄台堅持分床睡着的地鋪如今已經被收起來,燭淵看他端出樹根做成的小桌闆放在炕上,向自己招招手。
“你帶的什麼酒?”玄台向酒壺裡張望。
“好像是米酒……”“好像?”“我不知道,你以前可從來不喝這些東西,我就随便讓他稱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