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微黃的酒水倒進小瓷杯裡,玄台率先試了試,吐吐舌頭咂巴兩下。
“不好喝?”“我果然還是喝不慣。”
“那就不喝了,”燭淵仰頭一口飲下自己杯裡的,躍下床動手收拾桌面,“我下去給你帶些别的飲料……”
燭淵去蓋酒壇的手被摁住。
“别了,這個時間哪裡還有店開着,你買不到的。況且,我已經烤了些蘑菇當備菜了。”
燭淵隻好悻悻地坐回原處。
“你剛剛也喝了點了,你覺得怎麼樣?”
“一般吧……我也好久不喝了。”
“嗯,”玄台重新為他滿上,“你喜歡烈口的酒,眼下這個确實不夠帶勁……你怎麼不挑自己喜歡的?”
“因為喝酒誤事。”燭淵再次一飲而盡,“我記得曾經有一次,我就差點因為這個原因壞了大事。”
“這個你還真沒有講過。”玄台小口抿着,撐着腦袋看他,“同我講講吧。”
燭淵瞟了眼他好奇的樣子,又給自己倒上酒。他像是要用酒精的刺激讓自己重新恢複記憶一樣連喝了好多,最後隻能頭疼地放棄。
“隻是記得……就像我記得我曾經也恨過一些人,想要報複過,想要自暴自棄過一樣。”他歎息着自己的命運,“或許我這千年過的真的是挺不容易的,但除了你,沒人會這麼看待我了。”
“那是因為我已經切實地體會到,你不是任何一個‘燭淵’,如今的你隻是你而已。”玄台敲扣桌面讓燭淵看向自己,“但可悲的是,每一個‘燭淵’卻撇開了獨特的自我,隻是讓那一份同等的罪貫穿每一個自己。”
“那在你看來,如今的我是什麼樣的?”
“你嘛……”玄台托腮思考,“反骨強勢,頗有些我想象中魔尊的模樣,但并不那樣讓人讨厭。”
“那相比起其他的‘燭淵’,你應該最不喜歡如今的我吧?”
燭淵的眼神一些哀怨,有些隐隐的不安。玄台又喝了點酒,咳嗽着笑起來。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宣布答案,然後再找個機會殺了自己去變成答案裡的标準模樣?你倒是精通這些。”
“啧。”燭淵皺眉,有點被看透的不耐煩。玄台聽見這啧聲就能知道是這樣。
“吃了我的頭發就能永遠記得我?那能好吃嗎?”“玄台,你真是夠了。”
“好,我夠了,不玩你了。”玄台坐正身子閉了嘴給燭淵留了點臉面,但燭淵那些不堪的計劃已經被扒了幹淨。燭淵惱怒地捶了下炕,撇到一邊去自我檢讨。
“想罵我吧,那就罵呗。”
“我為什麼要罵你?”燭淵迅速轉回腦袋,“你又為什麼總要拉遠我們的距離?”
“或許是我心中有愧吧。”玄台幹笑着喝酒,“若是父親和師傅能起死回生來我面前怒斥我一頓;若是我可以下去用命贖罪,那也就兩清了。但如今……我的荒唐又該怎麼償還?”
“作繭自縛,自作自受,你我都是這樣。你想用自殘自賤懲罰自己,我看不下去;我想用自閉自封懲罰自己,你卻也不願意。”
“這樣下去,我們的罪該怎麼贖清?”
藍色的蝴蝶越過山丘,從窗邊飛入兩人的視野。玄台撚起酒盞,那淡然地淺笑下面掩蓋着何等的痛楚。他輕輕接住那隻迷途的靈魂,讓它在自己的指尖得到片刻的甯靜。
“我們的罪,是贖不清的。”燭淵閉上眼睛。
“那在你看來,你我隻是在行無用功嗎?”玄台的聲音随着蝴蝶的幻象從幽遠之處飄入他的腦海裡,“即使我和地府合作研究那些妖術,替父親和師傅正名?”
“那在你看來,我這般自暴自棄的死,也是有意義的嗎?”燭淵反問他。
“我們必須假定,那是有意義的。”
“那我們也該假定,你我的贖罪是有盡頭的嗎?”
或許是吧……
燭淵睜眼看羽翅煽動,看翩然離去,看那藍色的花從那青丘的指尖蔓延而開,塞滿肌膚的裂紋,盈滿那右眼的池水。玄台向他張開嘴,吐出山林盛滿花海的語言。
但如今他已經明白,那朵花名為喜林草。
“不勝酒力。”
……
天光大亮。玄台提着那未開封的另一壇酒呆站在門口,扶着門框失神地盯着那片土地。
“我好像知道……父親在哪了。”
燭淵沉默着,隻是乖順地被他牽着手,跟着他走過樹林和溪流,走進為止的山林深處。
枝葉之間,那片陽光被圈畫出來。那塊層岩就像是某人的肩膀,與那顆矮櫻緊緊相依。秋色蕭瑟間,那櫻木卻盎然開放,滿目鮮嫩。
“我竟不知,這是何處。”玄台凝視着它們,“看來父親留給我的财富還有很多呢。”
他提着酒壺走上前,在它們身旁蹲下。他伸手摩挲那枝葉和岩石,就像對待久别重逢的親人一樣。
“燭淵,幫我一個忙,我想将這壇酒埋在這裡。”
“好。”
酒壇被放入土地,被掩蓋,塵封。玄台長舒一聲,像是了了心願一般如釋重負。
“玄台,”燭淵望着他,“山神到了最後,都會與山融為一體嗎?”
“或許吧,我能感受到我與那些生靈的共鳴已經愈演愈烈。或許有一日,我的意識也會消散與山林,我的□□會變成山的部分。那時候,也就沒有什麼叫的玄台了。”
“你呢。”玄台反問他,“若哪一天能夠解開詛咒贖清罪惡,你也就會解放自己疲憊的意識,讓自己自由吧。”
“是的。但我會在那些事情發生之前,陪你再走一段路。”
“好啊,既然你我的盡頭是一般的,那不妨就再走一段路吧。”
“到那時候,這酒,也就更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