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上傷口,搖着輪椅一點點地走,從地府搖出去,在百般苦難後見到了棋局的主人。
他用還能看見的那隻眼睛平靜地看向那片光——那個策劃一切的人。他并沒有驚喜于祂的突然出現,更沒有感激于祂從天上千裡趕來的體恤。他隻是看着,帶着隐隐幽怨的。
天帝同樣平靜地回視他,然後輕而易舉地治愈了他。
你看,輕而易舉。祂可以很輕易地阻止這些災難,卻偏要在一切痛苦都施加之後再做一些補償,以此換取感激和忠誠。
北冥站起身,他本該規矩地行禮下跪,但他不願意。
“接下來要我做什麼?”
……
天下烏鴉一般黑。
陳溯冥動手了,但他沒料到兄長是為了那種事。他可以和兄長交易其他的所有,唯有那個不可以。
他被摁倒在榻上的時候,隻覺得口中苦澀,内心炎涼。
他其實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他并不清楚陳溯冥有沒有做那些事。他隻是在那灼熱的恨意和難以忍受的惡心裡醒來,直接棄去了那具肮髒的假身。他不想多看、更不想回憶,他死死盯着羞愧難當的陳溯冥,像是盯着那個太傅一樣。
他之所以這麼憤恨的原因還有一點:他似乎找到了一個所熟悉的人。若沒有這場意外,他就會在一切結束後去找那個少年。他确信他認識那個少年,确信那一瞬的萌動久違的熱烈。
但一切都被擾亂了,因為陳溯冥的私欲。
這種劇烈的恨意持續了很久,它們沖破了他的心脈,讓他再度昏睡過去。
直到良久之後,那個年邁而熟悉的聲音喚醒他。他顫抖着想去找那失之交臂的夢中人,卻什麼也沒抓到。
怅然若失,他靠在床頭呆坐了很久,直到來例行照料他的白猿發現了他。
又是百年……他卷起自己披肩的白發,沖所有來到自己床頭的人苦澀地笑。
“孟婆說你……你醒不過來了……”
陳溯冥想要伸出手去觸摸他,他不動神色地躲開了。
“我……”陳溯冥掩面,“我的錯……你殺了我吧……”
他煩悶地撇開臉。
“你想我做什麼都可以,是我害了你,你應該要懲罰我的……”
陳溯冥抓過他的手将刀往他手裡塞,他隻覺得那模樣惺惺作态。
不過是想要緩解自己的負罪感,不過是為了讓你自己好受一點。你當真認識到錯誤了嗎?沒有,你沒有,不然你也不會再次“害死”一個“弟弟”了。
“我……”他冷淡地甩開手,“我不記得了……”
若你真的悔過了,就向我坦白真相,直面你的錯。
“你……你不記得?”“嗯。”“你……你不記得那天晚上……”
陳溯冥沒有說。北冥看着他低着頭糾結的模樣,冷笑起來。
“溯冥兄,我沒事了,請回吧。”
那個少年重新隐藏進了茫茫人海,和他的記憶一樣。他撫摸着那刀身,終究隻能歎出一口氣。
自身難保,他沒有精力,也沒有必要将那個人卷入這場紛争。讓分别再持續一會吧,等我……等我……
他向自己搖頭,他不喜歡諾言,沒人能實現諾言。他或許永遠無法見他了,他或許永無終日。
……
天帝為他派發的第一個任務,便是去找一個牢獄中的人。他幾方打聽,看着得來的消息皺起眉來。
若沒有搞錯,這個人,不,這個人的原身,就是讓自己從正常輪回裡脫出的始作俑者。
那就是個純粹的惡人,北冥甚至找不到為他辯解的理由,而所有人也都是這麼想的。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禍水東引惹火上身。
在天帝指派的那麼多面見者裡,他是唯一一個帶罪人來天上的。兩個被天界排擠的人物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帝君叫出,單獨走上去面見。
他冷漠地看着帝君給那罪人賜名,看那罪人宛若被救贖一般磕頭跪謝。
他站着,鶴立雞群,嗤之以鼻。帝君側目看他卻不惱,反而走上去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北冥君受累了。”
興許就是那一刻,他在天界的形象,就變了。
衆人皆醉,唯有北冥自己清楚天帝未必真的信任他,否則也就不必如此多餘地将罪人命名為燭淵。燭淵會成為他的左右一員,同樣也會成為帝君的眼線,他對祂的忠誠會困住北冥的手腳,讓他不得不同樣忠誠于帝君。
狡詐,不是嗎。
……
“蔣哲辰。”
他默念的那個名字得到了陳溯冥的認可。陳溯冥帶着隐隐的期待看向他,這便暴露了他的計劃。
笑死,莫名要和我換班,要我一個平時都在對岸工作的人來陰曹地府管理秩序,目的就是直接将被殺死的人選送來,讓我這次無處退換。
但我也并非沒有應付的方法。
“他本不該在這個時候死的,”他回眸看了眼屋裡的人,“我能送他回去。”
“……啊?”“怎麼,這是我們的失誤,我們不該補救負責嗎?”
他轉頭就要去執行自己的職責,被陳溯冥一把拉住。
“北冥你聽我說,他已經回不去了。”陳溯冥斟酌着說法,“他的屍體已經被安葬了,難不成讓他從棺材裡爬出來?”
“我可以為他申請一個假身。”“但那樣的話他就不是個凡人了,不是嗎?”
那還不是你害的。
屋裡的人似乎看了過來,帶着點哀傷的。他不再去看陳溯冥,轉頭走進房間。
“蔣哲辰。”
“我在……”對方有氣無力地回應他,“準備将我送回去嗎?”
“怎麼,你不樂意嗎?”
他看着對方努力禮貌地向自己扯出笑容,接着便垂下頭去。他微微有些吃驚,畢竟在如今這個時代很多人連活下去都難。
他瞥了眼外面,陳溯冥已經走了。
“若你不想……”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讓步了,但他還是選擇說了下去,“我這還有一個去處。”
自己在做什麼?
“什麼去處?”“你願不願意留在我這裡……”
他住了嘴,托着腮盯着蔣哲辰那張臉,若有所思。那些塵封了許久的回憶似乎重新湧上來,他不由得去摸背後誇着的刀。
如今的父皇已經無法在奈何他,那個太傅也隻能徒勞地吵吵嚷嚷,而他策劃的大局也隻等陳溯冥登上神位……
一切剛好。
“留下來吧,我想……你會願意的。”
你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