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十八歲,這個年紀太适合受傷了,還剩大半輩子的時間去愈合,所以飛蛾撲火,把一切都弄得亂糟糟,不顧一切後果,這種迷戀帶着自毀性,一邊靠近她,一邊發出金屬碰撞骨骼的撞擊聲。
“你不懂我嗎?”賀謹池在她耳邊,聲音啞得不行,斷斷續續的,但隐約歇斯底裡了,崩潰地交出底牌,“我……我還是喜歡你,我管不了那麼多,我管不了,我沒辦法。”
茉莉下午陪賀謹池去買紀念品,其實根本也不是一定要買,隻是他需要個借口纏着她,也不糾結纏着有什麼用,會不會讓她回心轉意,反正就是想黏着她。
在那一溜商鋪裡買冰箱貼,形狀很多,斑點狗的、沙丁魚的、海星的、咖啡豆的、椰子樹的。
挑了半天,最後每種都買了。
後來倆人在書店裡研究菲律賓語消磨時間,學了半天,最後學會的是書店老闆罵人的話,有個人開摩托車撞爛了他門口的汽水廣告牌。
有很多拆封過的書可以翻看。
隻是氣候濕熱,放在外面時間長了,每一本都泛黃卷邊。
茉莉懶懶地靠在高腳木椅的背後,手裡的偵探小說蝸牛的速度翻頁,她倒是能聚精會神,賀謹池不能專心,盯着茉莉的指尖,她指甲上的月牙白潤的質地,說不上來,反正是很可愛的。
心裡抱了隻小貓一樣不安分,想要牽住,但是又不敢。知道自己應該珍惜每分每秒,可是她又不需要,她慷慨地浪費掉時間,去研究一本三流作家的偵探小說的插圖,從而大緻猜出劇情,并不把注意力全部傾注在他身上。
她總能自得其樂,沒有一刻被什麼東西困住,哪怕是無聊,也是沉浸的無聊。
賀謹池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在發炎,隐隐作痛,沒有特效藥。
他連茉莉的真實的名字都不清楚,可無法阻止,她這個人的每個細節每一秒都變得比前一秒更深刻。
夕陽燒酥了,像一截燒斷的紅蠟燭癱在海平面上。
茉莉端着盒青芒和他散步聊天,跟他講到去年的時候來薄荷島,在某個小鎮看鬥雞,說到那隻叫莫斯的雞如何在格鬥中鮮血淋漓,說到這些鬥雞一出生就被打激素,輸了比賽的死掉,赢了的休息三個月養傷,然後繼續比賽,心情沒那麼輕松,突然就陷入沉默了。
賀謹池知道在菲律賓鬥雞隻是娛樂和賭博而已,不知道背後的其他事。
茉莉不在付比索去賭輸赢的人群裡,他可以理解,他更驚訝的是,茉莉在對人情、人事的共情能力幾乎為零,但對于動物和自然的共情能力為一萬。
他在海風裡聞到她身上矛盾的味道,蠕蠕而動的感情泛濫了,無處安放,隻是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兩公分的距離,想要這條砂石路變得更長,一輩子都走不完。
但沒有多少時間了。夏天會過去的。他們隻是需要兩張各奔東西的機票而已,也不會有任何在機場為某人狂奔的戲碼,他知道結局就是這麼簡單。
“你什麼時候走?”
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賀謹池終于問出口。
茉莉在街巷邊的霓虹燈牌下轉過頭看他,那燈光讓她的睫毛變成寶藍色的鵝翅,寶藍色,珍貴的顔色,溫柔地環抱住她的臉頰。
“我還不知道。”
她一直讨厭做計劃。
“怎麼了,你要走了嗎?”
她神情天真,是無所謂的天真,似乎不覺得這有關離别的話題值得任何沉重。
賀謹池意識到,哪怕他說他已經買好了明天的機票,茉莉也不會有多餘的情緒,她會放走他,像放走一個路人。
眼睛一瞬酸澀,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沉默了幾秒,他啞聲說:“我想喝酒,你陪我嗎?”
茉莉喝的少,半杯長島冰茶喝一晚上,她通常不願意醉的,賀謹池相反。
“為什麼人總要分開呢?”
問這話的時候,他的血液裡含有五百六十三分之九的酒精。
他的眼淚裡也含有五百六十三分之九的酒精。
茉莉喜歡賀謹池這樣哭着問她,她喜歡預定的離别,這件事闆上釘釘,于是在那之前的一切都變得更讓人着迷,情感可以随意地使用,沒有限度,也沒有後果,像人生中某個階段的幕間休息。
她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眼角。
賀謹池太醉了,他意識模糊,無法回吻,呆呆地望着她。
“真想把你拐跑。”
茉莉太過享受,揉了一把他的頭發,湧上沖動的念頭,“要不要去洛博克坐皮劃艇?”
那裡是在很偏遠的河谷,沒有網絡,人煙很少,小旅館也沒有,隻有椰子林邊的吊腳木屋,些許危險,與世隔絕。
賀謹池又哭,嘴角又是醉意的笑,口齒混沌不清:“我和你一起就……就好了。”